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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书房 · 孟子与公孙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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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与公孙丑(上)(48)生活技能与道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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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这一节,是后世学者们讲心之学与心理行为时经常提到而且非常注重的问题。

前面曾提到过,明代一位理学家罗近溪修道打坐,修到后来出了病,遇到颜山农告诉他这样不是道,要扩充四端才行。所谓四端,就是孟子在这里所说的四端。不只是颜山农对罗近溪这样说,宋明理学家们很多地方都提到要扩充这四端。《孟子》这一节影响唐宋以后的中国文化,成为中国文化中仁心仁术的重点所在。

或许有人会问,我们现代人对于这四端,该如何去扩而充之?这就在于各人自己了。事实上,日常生活中,随时随地,言谈举止之间都可以去做。至于具体的方法,古今以来无人详细列举,仍须靠自己慧思体认。怎样做是对?怎样做不对?要随时反省,随时修正自己的内心与外在的行为。

也有人读《孟子》至此,怀疑这里所说的“”是否即佛家所谓清净本然的本。这是扯不上关系的两回事,佛家所言是形而上的本体,孟子这里所讲的,以及儒家的善、恶之论,是形而下的后天之。后世儒者每每把形而上的本体之与形而下的后天人混清在一起,没有分清界限。实际上,孟子说善,荀子说恶,告子说不善不恶,所举的例子都是人类有了生命以后的后天的形而下的心。如果以这一套来讨论佛家所谈的形而上的心,根本上是隔靴搔痒,摸不到边的。

佛家所讲的“”,是万物还没有形成以前的那个本体的代名词,是非善非恶、可善可恶、能善能恶的。至于儒家,千余年来对人善恶的研究,有些人往往把形而下的是非善恶解释到形而上的心本体。西方文化也是如此,等于现代人认为外星人长得和地球人类相同是一样的不切实际。如果一定要在儒家对形而上本体问题作个探讨,那么《易经》的太极之说可以勉强说是相近或相似了。

其实,由于孟子反复辩证这四种心理行为的动机,以及施用在当政上的重要,很明显的,他是从人道立场而立论,是属于形而下的。如果牵扯到形而上的话,那么,就要归到孟子的老师子思的《中庸》,其中引用《诗经》中“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”以及孔子的“天何言哉!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”,那才是准确的道理。

不过,历来的学者也有人把孟子所说的四端做比较研究,认为恻隐、善恶、辞让、是非这四端,正如佛家所说的慈、悲、喜、舍四无量心。其实,这是牵强附会的说法。佛家的心理行为,是侧重归纳于形而上道而立论;孟所说的人伦道德,是从形器世间人文礼义而立言,并非佛家的最后目的所谓涅槃境界——淚是非,无分别,不可同日而语。

不过,他们淑世利人的行为和宗旨确是相同;其所不同的,正如佛说“一切圣贤,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”而已。因此,我也常打一个譬喻,儒家,尤其是宋、明以来的理学家,等于是佛家的“律宗”,谨言慎行,无懈可击,堪为上乘。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,等同佛家行门的慈悲心,可以归人慧学。辞让之心、善恶之心,可以归人戒学。至于是非之心,则可归人增上戒学。老、庄之说,等于佛家的“禅学”,飘然远引,独超物外。另外,佛家犹如儒家的《易》、《礼》之教;老、庄与道家,则同于儒家的《诗经》、《春秋》之教;唯有《书经》,独为儒家的人伦大教。这也是顺带一说,聊供大家研究参考而已。

孟子曰:“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?矢人唯恐不伤人,函人唯恐伤人。巫匠亦然。故术不可不慎也。

刚才说过仁心与仁术,术就是方法。这里就是孟子关于仁术方面的原则。曾经有人问到,平日在待人接物、为人处世的时候,即使知道自己内在有这个仁心,但是应该怎样去发挥呢?他这里便提出了答案。

孟子说,制造箭头的人难道说生来就比制造挡箭牌的人更不仁吗?制造箭头的人,是把箭头制造得愈锋利愈好,愈尖锐愈好,就怕自己造出来的箭头不够利,不能杀伤人。而制造挡箭牌的人刚刚相反,唯恐自己所制造的挡箭牌挡不住射来的箭。他们巴不得自己制造的挡箭牌能挡住任何强劲锐利的箭,甚至现代的子弹都穿不过,才不会伤到人。这是两种不同的技术所产生的不同心理。

另外一种职业上的对比,如巫医和做棺材的,巫医们总是希望每个有病痛的人都能复元。巫和医其实是两个名词,但在古代往往二者合一,巫也包括了医。至于做棺材的匠人,为了自己的生活,难免就希望多几个人死掉。这两种不同的心理,也是因为职业的不同而来的。

虽然我们不能以职业心理来判断一个人的仁慈或者狠毒,但是在待人处世之际,日积月累下来,不知不觉的,心理行为就会随之而起变化。

《孟子》这节的重点,只是注重在“术不可不慎也”这个大原则。但这个“”字的重点,不是专指技术技能的术,是指权衡变通的方法、原则,包括了处世为人的分寸,这就是学问了,难得很。

虽然一个人从事的职业和谋生技术与善恶道德没有决定的关系,但是也不能不谨慎。另一方面,在口常生活上,做善事、布施,假如做得不好、不适当,也会有不好的结果,不可不小心。这些细节问题大家自己去体会,我们暂时不多加讨论。

孔子曰:‘里仁为美。择不处仁,焉得智?’夫仁,天之尊爵也,人之安宅也。莫之御而不仁,是不智也。不仁不智、无礼无义,人役也。人役而耻为役,由弓人而耻为弓,矢人而耻为矢也。如耻之,莫如为仁。仁者如射,射者正己而后发;发而不中,不怨胜己者,反求诸己而已矣。

这里孟子先引用孔子的“里仁为美”。一般人把“”解释成地方,要住的话,就要找一个仁的地方来住。我在讲《论语》的时候曾经说过,假如照这样解释,在台北市大概只有住仁路、信义路、忠孝路才好,其他的地方都是不仁不义,不能住了。当然我这是说笑话,但是如果所有的邻居都是仁义的邻居,那实在太难了,此其一。其二,如果大家都和仁义的人做邻居,那么世界上许多不仁不义的人都集中住在一起吗?难道恶人有个恶人堆,好人有个好人窝吗?似乎在理路上不通,不合逻辑。

我的看法,“”就是“”的意思;也可以作“”字解,就是所处所居的立脚点。“里仁为美”的意思,就是我们平常为人处世要以仁为中心,以仁为立足点,才是至美。而“择不处仁”是说为人做事如果不择手段、不顾仁义道德的话,那是不明智的。这是我的解释。

孟子引用这个话,也没有错,他并没有说买房子、租房子要到仁人区域里去。

他再引申孔子的话说:仁是上天一种尊贵的爵位,同时也是人的安宅。这个宅,也不是指房屋。我们平常说“宅心纯厚”,这里的“”是一个动词,是说一个人的心要放在纯厚之中。换句话说,宅心和居心的意思差不多,譬如说“居心不”这句成语,就是说这人的心地不好;而“宅心纯厚”,就是说这个人心地纯厚。那么《孟子》这里的意思是说,仁是人类最好的安心之处。“莫之御而不仁”,“”是范围、阻止的意思。孟子说,没有任何人会阻止我们居心仁厚的,放着这么尊贵的天爵、这么安逸的居处不理不睬,而我行我素地去为非作歹,这就太不聪明了。

不仁不智、无礼无义,人役也”,这句话是说,一个人不仁不智,于是就无礼无义,像这一类的人,就成为私心欲望的隶了。譬如对一件事情,在理智上由是非善恶的分辨,明知道是不可以如此做的,可是情绪一冲动,就这样做了。如果理智抵挡不住这种喜怒哀乐的情绪,那么人就成了这种情绪的隶了。

他又说“人役而耻为役”,当一个人做了别人的隶,又不喜欢被人役,就好比一个做弓箭的人体认到弓箭是杀人害人的东西,于心不安。如果有了这种心理,不如马上改变。这是说,我们在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做,而情绪上抵挡不住硬是要做的时候,就要拿出最大的勇气来马上转变。知道不应该做,就绝对不去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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