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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书房 · 太平天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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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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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北京清宫养心殿三十四岁的肃顺在咸丰皇帝一八五零年六月即位后,立刻由 銮仪使升为内阁大学士,这位宗亲成了咸丰皇帝须臾不可少的近臣了。

这一天,咸丰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肃顺时,说:“肃六,你举荐这个曾国藩可 是不遗余力呀。”

肃顺说:“回皇上,奴才以为曾国藩确有经天纬地之才,为人也方正。”

“你言过其实吧?”咸丰轻蔑地笑了笑,说,“方正吗?”他信手拈起一个估 子,说:“我这有一首小诗,是当年曾国藩写给一个女春燕的,看起来,多情得 很,与那烟花女子厮混了几年呢,这就是你称为中兴大儒的人。朕念几句你听,‘ 未免有情,忆酒绿灯红,此日竟同春去了。似曾相识,帐梁空泥落,几时重见燕归 来。’听说是那个女死时,曾国藩写了这首词的。”

咸丰把帖子掷了下去。肃顺拾在手中,说:“皇上从何得来?即使有这事,也 是他少年轻浮旧事,似不能以一甧掩大德。此人确实文声鼎盛,很孚众望,他把名 字改为国藩,也可见其心地。”

“朕不看改不改名字。”咸丰说,“他这个折子就不通。”说着把批了“留中 不发”的折子扔到炕上,说:“你瞧瞧,曾国藩这个折子,一派酸论。他居然说大 乱四起、洋人欺凌天朝皆由我大清吏治腐败所致,他要整顿八旗兵,说我八旗子弟 是纨绔误国,他胆敢咒朕之天下不久要大乱……”

肃顺沉吟着不语,最后才着说:“念他对皇上一片愚忠。他所言虽过,可防患 于未然当不为错。”

咸丰不耐烦地挥挥手,说:“你跪安吧。”

肃顺只得退下。

2.肃顺府客厅此时的肃顺已不是在皇上面前的谦卑样了,他又恢复了颐指气使 的面目,他正接待曾国藩。

吏部侍郎曾国藩不到四十岁,正值盛年,对坐在太师椅上的这位宗室毕恭毕敬。

肃顺用玩世不恭的语调说:“你那折子差点连我也搭进去了。根本不对皇上口 味,连我也挨了一顿训斥。”

曾国藩唯唯:“让您为不才担过了。”

肃顺叹口气说:“我本意让你在皇上面前露一手,却不想弄巧成拙,险些害你 丢了顶戴。若论过失,皆我之过也。今天皇上脸上是天,没选准节气。”他狂放 地笑了起来。

曾国藩说:“总是曾某不才。不过,我深知下情,而今吏治崩坏,民不堪其负, 其势已如干柴烈火,天地会已令人头痛,近闻广西又在兴起拜上帝,这都是隐忧啊。”

肃顺摆摆手说:“你有天大的本事,岂奈报国无门?你想让皇上采纳你的建议, 你必须让皇上觉得你是须臾不可离开的股肱之臣才行。倘像现在,你在皇上心里, 留下个酸腐之印象,可不是报国无门了吗?”

曾国藩颔首答道: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”

“事在人为。”肃顺说,“你须振作起来才是。我算定,三日之内,皇上必召 见你。”

“怕是空想。”曾国藩漠然答道。

“不,我更了解皇上所想。”肃顺说,“你的对策越是离谱、越是不合他口味, 他越是放不下。只要皇上召见,你就有出头露脸之时了,你要仔细,休要自己断送 前程。”

曾国藩老老实实地说:“倘蒙圣上垂问,我据实对答就是了。”

“你又犯迂病了。”肃顺说,“这次你听我的。我已派人进宫去了,托了总管 太监,请他把养心殿东暖阁屋子里的画、条幅、题字统统抄出来。”

“这个何用?”曾国藩真的不明白。

肃顺未等回答,戈什哈来报,说总管太监已经抄录了白折进来。肃顺把白折在 手里摆弄一会,递给曾国藩,嘱咐说:“这是养心殿里所有摆设、条幅、画轴、古 玩的抄本。”

曾国藩看看厚厚的一摞折子,说:“这件我记得,是乾隆皇上的御笔,记述了 当年康熙皇帝巡边的事,各代皇帝都奉为经典的。”

肃顺说:“你回去连夜背熟这些文字。”

曾国藩说:“什么都背?”

“是的。”肃顺说,“你特别要背熟他那个大青瓷痰盂上的五首古体诗,那是 皇上写的,你背下来,他会特别高兴。”

曾国藩摇了摇头,半信半疑。

肃顺说:“有些人,不信任汉人,我则不然,择英才而用方是国家大幸,我这 么做不为别的,是为朝廷揽贤才呀。不瞒你说,你以为那总管太监是那么好求的吗? 我花了两千两银子呢。”

曾国藩吓了一跳,说:“我曾某人不去陛见皇上也罢。倾家荡产,我也拿不出 两千两还您呀。”

肃顺笑了:“我既肯为你垫上,就没有要你还的意思。我早知你为官清正,宦 囊羞涩,这也正是我替你谋划的原因。”

曾国藩感激涕零地说:“涤生当以报国之心来报答恩公。”

这时,戈什哈又来报告,说:“明日早朝后,皇上在养心殿召见曾国藩,让老 爷作陪。”

肃顺不禁哈哈大笑,拍了曾国藩一掌,说:“怎么样,你可佩服我?”

曾国藩笑道:“果然料事如神。”

肃顺说:“你能连夜把这些东西背个滚瓜烂熟吗?”

曾国藩说:“只好头悬梁夜读了,万一背不下来也无办法。”

“笑话!”肃顺道,“谁不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?我听说你把那个狂傲的 称自己为当今诸葛亮的左宗棠都骗了?”

曾国藩笑道:“足下怎么会知道?”

“是听贵同乡郭嵩焘说的。”肃顺问,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

曾国藩说:“左宗棠弄到一本奇书,谁都不肯借,我和他算是很好的朋友了, 又有他的亲戚郭嵩焘的面子,他才勉强把书拿出来叫我见识见识,我提出只借一个 晚上,第二天早上就奉还,他都不肯。”

肃顺摇着头说:“这也是个少见的吝啬之人了。”

曾国藩说:“对于金钱,他反倒大方,他有一两银子,你可以借出半两。惟独 这书,嗜书如命,到了令人无法理喻的地步。”

肃顺慢慢地品着香茗,极感兴趣地问:“仁兄是怎么骗人的呢?”

曾国藩笑道:“我把书拿在手上,当着他的面,从头到尾翻了一遍,然后漫不 经心地扔在桌上,说,我当什么宝贝奇书,不瞒你说,这是十年前鄙人在刚刚取得 功名时所做,怎么值得污先生这样大儒的眼目呢?”

肃顺不禁抚掌大笑:“妙!真妙!那左宗棠会信吗?”

“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,何况左宗棠?”曾国藩说。

“于是你就背给他听?”肃顺说。

“是的。”曾国藩有几分得意地说,“我对左宗棠说,真是我的游戏之笔,不 信我背给你听。他当即夺过那本书,让我背。我一气背了大半本,气得左宗棠想把 那本书扔到火中去烧掉,我忙说,千万别扔,你不要送给我呀!”

肃顺又哈哈地笑了起来,说:“先生有这等过目成诵的本事,必能在明日讨得 皇上欢心。不过皇上不是左宗棠,你若说皇上痰盂上的诗也是你写的,那可犯了欺 君之罪,我的脑袋也要搬家了!”

两个人都笑起来。

3.紫荆山炭工窑地到处是断村残桩的林地里,林比鳞次地排列着许多炭窑,满 山扔着炭篓。

萧朝贵、江元拔正在这里给炭工们分发黄色号衣及士兵们裹头的红巾。炭工们 吵吵嚷嚷,热闹非凡。

萧朝贵率先穿起了未来太平军的黄战袍,又裹上了绸布红巾。

人们喊着:“真像个英俊将军。”

江元拨说:“等到那一天,将军都太低了呢!”

“那就当王,当皇帝,咱们也闹个封侯拜相!”

李开芳说:“军衣不够。”

萧朝贵说:“不够吗?每人先发一黄布条,别在腰上有个记号。”萧朝贵威严 地瞪起眼睛,人们立刻安静下来。萧朝贵说,“都试试,像我这么穿。”

有人说:“包头巾好,把亮脑门盖住了。”

萧朝贵说:“起义那天,就不必剃发了。”

有人说:“总算可以留发了。”

萧朝贵说:“今后不能剃发刮脸,头发技散着行,或盘于头顶。”

这时冯云山带着蒙得思上山来,他问萧朝贵:“你这里有多少人马?”

萧朝贵说:“能打仗的两千五百二十二人,老幼妇女家人三千七百多人。”

“好。”冯云山说,“再给你添一口人丁,怎么样?”

萧朝贵一时摸不着头脑,愣愣地望着冯云山。

冯云山搂着萧朝贵的肩膀,走到远离人群的樟树下,说:“我说的是给你说一 房亲事。”

萧朝贵说:“尽开玩笑,这当口,哪有心思想这事。”

“你不愿意?”冯云山卖关于说,“那你可别后悔呀。”

萧朝贵到底经不住诱惑了,问:“这是谁的意思?杨秀清大哥吗?”

“不,”冯云山说,“是秀全大哥的意思,我做大媒。”

萧朝贵动心了,问:“可不知道是哪家姑?”

冯云山故意逗他,说:“好像是贵县的一个富户闺女……”

没等冯云山说完,萧朝贵气哼哼地冒出一句:“我不找。”扭身就走。

冯云山扳过他的肩头,说:“别走啊!那你说说,你乐意找哪个当媳妇?”

萧朝贵低下头过一会才说:“说那没意思。我相中了人家,人家未必看得上我。”

“那不一定,说说看。”冯云山说。

萧朝贵仍不肯说。

“那对不住,”冯云山说,“秀全大哥可是要替你包办了。”

萧朝贵突然问:“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?”

冯云山说:“告诉你吧,秀全大哥早看出你的心思了。你看上了洪宣桥是不是?”

萧朝贵反倒不敢承认了:“没有的事。”

“没有?没有算了。”冯云山要走。

萧朝贵一把扯住冯云山,急切地问:“秀全大哥是不是嫌我不通文墨?”

“恰恰相反。”冯云山不失时机地说,“他说你马上马下都来得。”

“那他的意思……”萧朝贵满怀期望地望着冯云山。

冯云山说:“秀全大哥决定把宣娇妹妹嫁给你,我来当大媒。”

由于意外,萧朝贵瞪大眼睛愣了好一阵才说:“你不是骗我吧?”

冯云山说:“这叫什么话,有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吗?”

萧朝贵突然转身就跑,钻到林子里的炭工独身工棚,不一会又跑回来,手里托 着一个大包袱,说:“把这个替我送给宣娇妹妹,算是我的聘礼。”

“哦!聘礼都准备好了!”冯云山打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,里面包着一套亮晶 晶的黄金锁子甲。

“黄金锁子甲?”冯云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“你从哪弄来的?”

萧朝贵说:“是大藤峡庙里的和尚送我的。他说这副甲衣在庙上存放几百年了, 好像是当年抗清一个将领死后留下来的。”

冯云山说:“好吧,宣娇穿上这个,那可是横扫千军如卷席了。”他把黄金锁 子甲交到蒙得思手中,说,“你去回复秀全大哥吧。”

蒙得思答应一声,又对萧朝贵说:“有什么要我办的,尽避说。”

蒙得思才情不高,可办事听话、认真。他原本不叫蒙得恩,因为他原来的名字 “上升”犯了拜上帝教的讳,任何教众不能以天字命名,升字也不行,升到最高处 还是天,所以洪秀全为他改“得恩”二字。他现在是洪秀全与杨秀清、萧朝贵之间 的联络员,他办事永远不会有什么创造,你让他办离了谱、走了样也不容易。

4.山人村这里也接到营的命令,胡以晃正与部众一起分发武器和战袍。

5.胡以晃家洪秀全正与萧朝贵交谈。

萧朝贵说:“宣娇这几天一直躲着我倒底没有见着。”

洪秀全说:“女孩子哪有不害羞的。现在正在营,马上要起事,你们的婚事 可缓几天再办,现在顾不上。”

萧朝贵说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

话题一转,洪秀全问:“秀清这几天又有天父附体的事吗?”

萧朝贵说:“这几天没有。他病着。”

洪秀全若有所思地说:“你相信神灵附体的事吗?”

萧朝贵想了一下,说:“这也同信佛一样吧?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”

洪秀全笑着说:“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。就秀清的上帝附体一事,你信不信?”

萧朝贵四下看看,又去关严了门,小声说:“这事是心知肚明的事。我跟杨秀 清在一起吃苦受累,滚了十几年,谁怎么回事还不知道?怎么一下子天父就附在他 身上了?”

洪秀全说:“是啊,若是上帝真的附体,也该附在我身上才是啊!”

萧朝贵说:“不过秀清是好意,当时冯云山被抓去,教众人心不稳,他借上帝 之言一下子就稳住了大局,而且他说的三八二一,也是让你当王的意思。”

“你误会了。”洪秀全说,“都是志同道合的弟兄,我怎能往别处想呢。可是 事后他又弄了几次附体,如果经常下凡,发一通上帝诏旨,冯云山他们怕令出多门, 将来不好办。”

“这说的也是。”萧朝贵沉吟片刻。说,“我去找秀清说说,叫他别再弄这个?”

洪秀全问:“你和秀清说过上帝附体的事吗?你问过他真伪吗?”

“这个不好问。”萧朝贵说,“我和他是无话不说的朋友,可我总觉得这事挺 神圣,不敢问,万一是真的呢,岂不是亵读了上帝?”

“既然他没有自己说穿这件事,还是不要去说的好。反正他的初衷也是为了拜 上帝教的大局。”

萧朝贵见洪秀全无话可说,正要起身告辞,洪秀全又叫住了他:“你等等。”

萧朝贵看出洪秀全有难言之隐,就表白心迹地说:“我已经是你的妹夫了,疏 不间亲,有什么话你不便说呢?”

洪秀全这才叹了一口气,说:“我还不是从即将兴起的立国大业出发?我仍然 担心秀清的经常下凡。我当初默认了,就无法由我再拆穿这件事,那样对秀清面子 也不好。再说,广大教众已经知道天父附于秀清之作潜上帝传言,忽然又说这是荒 诞不经之事,岂不连上帝都有假了吗?”

见洪秀全转了回来,萧朝贵又说:“我们已是一家人了,你让我干什么,就直 说吧,我绝无二话。”

洪秀全这才有了底,他问:“这种附体的降童术,你也会吧?”

“会又怎么样?”萧朝贵不禁大为惊讶,“莫不是也让我上帝附体?”

洪秀全说:“天父既已附于秀清之体,就不要争锋了。还有天兄基督啊!如果 天见能附你体,代传圣言,不是一样吗?”

直到此时萧朝贵总算明白了洪秀全的全部意思,说来说去是让他也来个天兄附 体。

正在萧朝贵犹豫时,洪秀全说:“我们马上就要起义了,秀清又病得这么厉害, 天父好久不出来说话了,如果天兄能传来旨意,也对大家是个安慰呀。”

“我懂了。”萧朝贵不能不佩服他,“这是必要的,真的,好多人在问,天父 倒是让不让咱们起事呀?天父、天兄在人们心里的分量很重的。”

洪秀全拍拍他的肩头,会心地笑了。

6.胡以晃家院子高高低低的灯火、烈火给胡家院子布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。 拜上帝教的首领们都在,萧朝贵突然浑身发抖,手舞足蹈。

“怎么了?”洪秀全问。

萧朝贵指着洪秀全说:“你是洪秀全吗?我是天兄下凡,要对尔等训话。”

洪秀全忙带头跪下。

杨秀清刚刚病愈,眼睛还红肿着,他迟疑了好一阵,见冯云山以下也都纷纷跪 下,杨秀清只好跪了。

萧朝贵张牙舞爪地在人前走来走去,突然倒地,大声说:“凡天兵天将砍妖魔 头,要奉天父之命,天见之命,奉天王大道君王全之命!”说到这里,走过去,对 洪秀全说,“你知道天王大道君王全吗?”

洪秀全抖索地从怀中珍重地取出写有这七个字的黄绢。

萧朝贵问:“从何得来?”

洪秀全恭恭敬敬地答:“那年我病中被天父上帝接上天去,彼时上帝所赐。”

萧朝贵问:“天有几重?什么样子?”

洪秀全说:“天有三十三重,天堂有天门,门的两旁有无数娇娥美女,还有无 数穿龙袍戴角帽的人,天堂里光彩射人,迥异凡间。”

萧朝贵问:“你见到天父上帝了吗?”

“是的。”洪秀全答,“权能无边的上帝召见了我,上帝头戴高边帽,穿黑龙 袍,洪口金须拖于腹上,相貌奇伟,两手覆于膝上。上帝告诉我,天下凡间,分言 则有万国,统言实则一家,天下多男人,尽是兄弟之辈,天下多女子,尽是姊妹之 群。上帝派我手提斩妖剑下凡来,拯救众人,共享太平。临行,上帝教我以真理, 战逐妖魔之道,为我剖腹,取出带有恶根的旧心肠,换上了圣洁的新肝胆,封我为 ‘太平天王大道君王令’,做世间真命天子,斩邪留正。”

萧朝贵听到此,代天见说:“尔言都对,切莫辜负上帝一片心意,如今你要带 众人灭妖起事了,更宜谨慎。”

洪秀全忙答:“遵天父命。”

萧朝贵举起洪秀全出示的黄绢天书,向众人说:“这是无父手书,尔等往后都 得听洪秀全令,不得有误。”

众人皆应答:“谨遵天兄之命。”

听到这里,洪宣娇起身走了,林凤祥看了她一眼。

萧朝贵又剧烈地抖了抖身子,说:“你们好自为之,天兄我回天上去了。”

说毕,萧朝贵双眼紧闭,出了一身冷汗,人们爬起来。

冯云山扶起萧朝贵。萧朝贵说:“恍恍惚惚,我好像做了一个梦。”

洪秀全说:“天兄附你身,你已传达了天兄旨意。”

杨秀清一直默然,眼睛盯着地上。

洪秀全不时地看他一眼。

7.杨秀清家萧朝贵走进杨秀清家时,见杨秀清正和杨云娇把一块大石头推到竹 下。

见他进来,杨秀清拍拍手上的尘土,问:“去接秀全家眷的人回来了没有?”

萧朝贵说:“秦日纲、赖汉英护着家眷已过了蒙江,正向平南进发,昨天秦日 纲派人送信来了。”

杨秀清说:“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这把火点起来了,我想煽得再旺一些。”

萧朝贵问:“怎样煽呢?”

杨秀清让家人都退出去,杨云娇也打发走了。他从底下拉出一块石碑来,上 面用红黑两色刻着两行大字:庚戌十一,金戈锋锋,跟随我主,天国太平。

萧朝贵问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“这是我偷偷请石匠来刻的,一会你带人把它埋在山下,千万别露出新土的痕 迹。”

萧朝贵恍然明白了,问:“你为什么不请天父来说呢?”

杨秀清笑笑,说:“天父、天兄频频附体,太絮烦了。”

8.金田村祠堂前面圩场(一八五O 年十一月四日)

牛角号响彻天空,手持各种武器、身穿战袍的炭工、矿工、农民一齐拥向宽广 的圩场。

杨秀清、萧朝贵等人威风凛凛地一副戎装形象,本身就对部众是个鼓舞。

远处金鼓齐鸣,石达开跃身马上,带着大队人马开来。金田村的人向他们欢呼。

罗大纲、苏三带着他们的艇军乘船抵达河岸。

从高处望下去,人山人海,场面令人激动。

杨秀清亲手举起了一面橘黄旗摆了几下,紫荆山下一片寂静。

杨秀清突然说:“兄弟姐妹们,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梦见一位金盔 金甲的真神,在天上飞过,我追出门来,只听一声响亮,有如雷鸣,那金甲金盔的 真神就钻到了祠堂后面的草地上。不知这主何吉凶?”

杨云娇应声而出,她也穿上了戎装,她说:“这是吉兆,既有金神落地之处, 不妨掘开来看看。”

一时有好些就近的人拥向那片草坪,不一会,果真掘出萧朝贵埋下的石碑。

人们欢呼着抬起石碑,抬到了杨秀清、石达开等人脚下。

杨秀清说:“请达开兄弟念给大家听听。”

石达开用手拂去碑上的土,看了看,大声念了一遍,“庚戌十一,金戈铮铮, 跟随我主,天国太平。今年是道光三十年,正是庚戌年,今天是十月初一,说的就 是今天。”

万众欢呼,举起来的长矛、大刀如林。

石达开接着说:“金戈铮铮就是说从今天起,我们要拿起刀了,跟随天王大 道君王全,天国太平。我想,我们要创建的新天堂,就该叫太平天国!”

人群里又一次爆发出震天动地欢呼的声,人们呼喊着:“太平天国万岁!” “我们就是要太平天国!”

领袖们也都随大家一起跳跃、欢呼。

杨秀清终于摆了摆手,会场又渐渐安静下来。

杨秀清打开了辫子,让头发技散开来,束于头上。他说:“从今往后我们不再 剃发!”

众皆仿效,纷纷把头发盘于头上。

杨秀清高呼:“请天王大道君王今、上帝的次子与大家见面!”

欢呼声、吼声如雷。

在沸腾的圩场上,洪秀全在冯云山、洪宣娇、林凤祥等人陪同下,器宇轩昂地 走上了高台。

所有的人在欢呼,洪秀全举起双手,向人们示意。

圩场上庄严、热烈,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兴起。

洪秀全庄严宣布:“上帝命我下凡诛妖,谁是妖?满清皇帝,大小贪官污吏, 都是妖,在诛之列。乱极则治,暗极则光,天之道也。从今天起,我们不再是清妖 的子民,我将带领你们去创建人间天堂。天下多穷人,尽是兄弟之辈,天下多女子, 尽是姊妹之群,我们相与作中流之琳柱,相与挽狂澜于既倒,天下几间我们兄弟姊 妹所当共击灭之惟恐不速。满清皇帝他是何人?竟敢称帝!只见其妄自尊大,欺凌 百姓,理所应当推倒他,让他永远沉沦于地狱!”

萧朝贵不失时机带头高呼:“诛灭清妖,人间太平!”

“诛灭清妖,人间太平”的吼声气壮山河,在紫荆山广阔的山谷中经久不息地 回荡。

9.花洲山人村顷刻之间,红巾在村前村后到处涌动,胡以晃的宅院门前竖起了 旗杆,悬起了太平天国大旗。

一队队太平军正在广阔的地方练队列、格斗、厮杀,喊声震天。

10

洪秀全住处洪秀全和冯云山、杨秀清、胡以晃在一起计议。

冯云山说:“陆川、傅白方向的人马也正向金田村开拔,只有广东的凌十八受 阻。”

洪秀全说:“我们既已扯旗建号,官府就不会等闲视之了。昨天听说巡检张镛 已经向思旺进兵,我们要准备打大仗。”

接着洪秀全又问:“去联络天地会的人回来了吗?结果如何?”

冯云山沉吟了一下,说:“秀清认为天地会散沙一盘,且反复无常,与他们联 手,会坏了大事。”

“群轻可以断轴,聚蚊可以成雷呀。”洪秀全说,“为什么灾民、流民都踊跃 来投我们?农民几千年来盼的是吃饱饭,有田可耕,我们能办到,才得人心。怎么 能把友人拒之门外呢?气量不是太小了吗?”

杨秀清说:“我还怕人多吗?不是咱们的人,就是不行。你记得比罗大纲、苏 三还早来归的天地会的几个人吧?大头羊张钊怎么样,风声一紧,第一个杀了回 马,投了清妖,现在守在大汉江口和我们作起对来了。”

洪秀全说:“岂可因一条鱼腥了一锅汤?罗大纲、苏三不是心如磐石跟我们 走吗?”

杨秀清不语。

冯云山望着杨秀清,目光敏锐。

洪秀全察觉了,问:“出了什么事?”

杨秀清表功似的说:“我做了一件永绝后患的事。”他说话之间,喜形于色。

洪秀全忙问:“什么事?”

杨秀清说:“我把罗大纲、苏三的艇军打乱了,分别归到别的军中,省得将 来一呼百应的,反叛起来不好办。”

洪秀全的脸色陡变,杨秀清竟未注意。

冯云山看得清清楚楚,不由得看了杨秀清一眼。

11

罗大纲寨中李开芳正在巡视时,李秀成来报告说:“罗大纲的人遣散到各 营去了,都不服,又都回来了,他们要跑!”

李开芳惊问:“真的吗?这得马上去禀报杨秀清。”

12

渡口罗大纲、苏三正在登舟。

一群群的旧部从小路赶来,大叫着:“罗头领,等等我们!”“信不着我们, 走人!”“到哪不是杀富济贫呢!”

罗、苏二人望着越来越多的旧部,心潮起伏。

罗大纲说:“是不是该向洪先生告个别?他倒是满仁义的。”

苏三说:“杨秀清视我们为异己,能不受洪秀全指使吗?你去必讨没趣?”

罗大纲看了看自己断了一指的左手,苦笑道:“白白断了一指。也好,老子又 可以大碗喝酒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眼里涌出泪水来。

13

山人村洪秀全将他的愤怒暂时压下去了,用平静的语气说:“秀清此招叫 兵不识将,将不识兵,省得犯上作乱。”

杨秀清似乎听出了其中的另外味道,愣愣地望着洪秀全。

洪秀全转对冯云山:“你以为如何?”

冯云山说:“秀清虽是一番好意,只怕要伤了罗大纲、苏三的心。”

洪秀全说: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罗大纲、苏三分别带两千人马来投我们, 是弃暗投明,是天父上帝的感召!我们这样小肚鸡肠,岂不令豪杰寒心?”

冯云山说:“现在补救一下,虽是亡羊补牢,也是有用的。”

“补救和不补救不一样。”洪秀全说,“知错能改,仍不失大丈夫本色。秀清, 你去办吧,把他们二位的原班人马归还他们统带,向他们赔礼致歉。”

杨秀清大惊:“你说什么?”

洪秀全说:“这事由你办最好。你惹出的事端,你来平复,解铃还须系铃人嘛。”

“我不去。”杨秀清说。

“你怎可如此倔强!”洪秀全苦口婆心地说,“我也可以让别人去,那不是让 你没面子吗?”

杨秀清拂袖而起:“将来吃了亏,会知道我是对的。你派谁去都行,我反正不 去。”说罢走了出去。

冯云山说:“他这脾气!咳,幸好今天没有无父托降,否则不好办了。”

洪秀全说:“事不宜迟,必须马上改正这个错误。”

冯云山站起来:“我去吧。”

洪秀全道:“不,我去。”

“你?”胡以晃说,“不行,现在是山雨欲来的时候,你怎么可冒这个险?”

洪秀全说:“备马吧,我必须亲自去。”

冯云山理解地说:“你去也好,别人是替代不了你的。”

14

大潢江口附近营地洪秀全带蒙得恩等十几个随从乘着月色驰过山路、河 谷,来到营地。

蒙得思最先跳下马,对上哨的李成成说:“去喊罗、苏二位首领,快。”

可是从帐里出来的却是李开芳。

洪秀全奇怪地问:“怎么是你?”

李开芳说:“秀清大哥派我来接替罗大纲、苏三防务。”

洪秀全问:“罗大纲和苏三呢?”

李开芳用手向江边大路一指,说:“回他们老窝白沙渡去了。”

洪秀全又气又急,跃身上马,说:“走,追他们去。”

蒙得恩拉住马缰绳劝道:“不可,这太莽撞了,沿江都有官军,万一……。

洪秀全道:“什么万一!最大的忧患是敌友不分!走,我们翻山路去追,一定 能追得上。”

说罢双腿夹紧马肚,飞一样驰去。

蒙得恩只得招呼随从跟上。

李开芳又带了几个人也跟了上去。

在星空下,黝黝山谷中响着沉重的马蹄声。

15

白沙渡口罗大纲、苏三乘坐的一条小船在朦胧月色中泊岸,二人从跳板 上下来。随从士兵的船只也陆续泊岸。

苏三站在沙滩上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:“又回到老地方了,又是天管不着、 地管不着的自由身了。”罗大纲望着远山、近水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,他 愤愤地说:“一条鱼腥了一锅汤,都是大头羊害的。”

苏三说:“不受人信任。比刀砍在身上都叫人难过。”

正在这时,一片急骤的马蹄声由山脚处渐渐响近,朦胧之中见有移动的身影。

苏三警觉地一指:“你看!”

罗大纲说:“可能是官兵。洪秀全他们要起事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。走吧,我 们别惹事。”罗大纲给他的部下下令:“先隐蔽起来。”

二人刚走了几步,马队已冲到跟前,在距离罗大纲、苏三十步开外的地方洪 秀全等人纷纷落马。

罗大纲认出了洪秀全,十分惊异。

苏三也认出来了,冷冷地看着洪秀全一干人。

洪秀全象征地将一根木棒斜背于背上,一步步走过来,在罗大纲、苏三面 前跪了下去。

二人大惊失色,罗大纲说:“洪先生,你这是干什么?”苏三也上去扶他: “你这不是要折杀我们了吗?”

罗大纲替洪秀全除去了“荆杖”。洪秀全说:“我赶了几十里山路,特来向二 位负荆请罪,万望海谅。”

罗大纲说:“你何罪之有呢?”

洪秀全十分动情地说:“我们同为上帝儿女,既已发誓一起匡正天下,斩邪留 正,就该情同手足,以心比心,今为一点小事,让二位伤透了心,都是我的过错, 是我的心胸偏窄,委屈了你们。念我洪秀全渴望求贤的一片心,允许我请罪道歉。”

说罢又是深深一揖。

罗大纲深为感动,说:“这事不怪你,又不是你指使的。”

洪秀全道:“上梁不正下梁必歪,怎能说不是我的过失呢!为了天国大业,我 洪秀全愿跪下求贤,你们不回去,我会永不起来。”

说着又跪下去,蒙得恩等也在后面跪倒了一大片。

一见此情此景,罗大纲、苏三感动得大哭,双手去扶洪秀全。罗大纲说: “为了你这一片真情,我罗大纲虽肝脑涂地,在所不惜。”

洪秀全也是满眼泪水。

16

山人村胡以晃家冯云山说:“山雨欲来风满楼,现在我们必须准备打仗、 打大仗了。”

洪秀全说:“第一仗必须打好,是打士气之仗,打好了,长我志气,灭敌志气。”

这时蒙得恩进来了,说:“杨秀清来了,在门外。”

洪秀全与冯云山对视一眼,问:“怎么不进来?”

蒙得恩神秘地笑着,说:“大概,他那倔脾气又发作了。”

洪秀全沉吟了一下,走了出去,冯云山也跟了出来。

17

院子里洪秀全笑吟吟地站到了杨秀清面前:“怎么不进去?有什么急事吗?”

杨秀清低着头说:“我不配担当重任,我是来向洪先生辞任的。”

洪秀全面容和蔼,说:“这是从何说起?谁说你不配了?”

杨秀清说:“罗大纲、苏三的事。你去替我月下追韩信,你替我去下跪,这 比打我脸还叫人难受,我受不了。”

洪秀全说:“你我是兄弟,我替你去道个歉,有什么?你不去,我也不去,眼 看着我们失尽人心吗?”

杨秀清说:“所以……我不敢再当大任。”

“笑话。”洪秀全说,“那岂不是错上加错了吗?现在官军围上来了,大仗不 可免,我正是用将之时,你却来打退堂鼓,成什么样子!”

杨秀清说:“你会找到比我胜任的人。”

悄悄跟出来到门外的冯云山在一旁插言道:“方才洪先生点将,第一个就点到 了你。”

杨秀清深为感动。

洪秀全说:“我的大将军,现在平南知县倪涛督率一支兵马向花洲开来,浔州 协副将李殿元也从左面包抄上来,你看他们意欲何为呀?”

杨秀清道:“我们金田村和你们这里只有一条窄小的山路可通,清妖是想卡断 我们的联系,然后各个击破。”

“好啊,说得对。”洪秀全说,“必须打通通道,迅速集合成一股,你看怎么 打法?”

杨秀清似乎忘记了来的目的,侃侃而谈:“你这里,可让蒙得思带兵打思旺, 我那里派兵向花洲打,再派人佯攻平南,吸引敌人注意。你们山人村兵力少,又偏 僻,必须把你们接出去,我想好了,这第一仗,就叫做迎主之战,迎接主公出山。”

冯云山击掌赞道:“好一个迎主之战,秀清想得周全。”

洪秀全说:“既然大计已定,你快准备分拨人马、将帅去打吧。”

“可我……”杨秀清又想起了自己是来辞任的,“我有过错……”

洪秀全道:“那你就戴罪立功吧。秀清,你打算让谁打先锋啊?”

杨秀清说:“罗大纲、苏三。”

洪秀全说:“这可不好。你这是跟我赌气吧?”

“不是。”杨秀清说,“咱们这里,真正跟官兵变过手、打过大仗的将领,只 有罗大纲、苏三了,还有……我这也是在他们面前认个错呀!大哥就别我去在 他们跟前说软话了……”

洪秀全和冯云山哈哈大笑起来。

人们散去,只有洪秀全、冯云山没走。

冯云山对洪秀全说:“知人善任,有时胜于手握雄兵百万啊。”

洪秀全说:“此话怎讲?”

冯云山说:“倘当初因杨秀清错误对待罗大纲而不再重用他,岂不是失去一个 将才?”

洪秀全说:“圣人也有不能之事,并非万能,但圣人会用人,一样做到事成, 就是万能了。”

冯云山叹服地点头。

18

金田村圩场上几千人的队伍雄壮整齐,锦旗飘扬,腰挂流星锤的萧朝贵在 领队誓师,罗大纲、苏三骑马立于旗下,威风抖擞。

萧朝贵每喊一句,太平军复诵一句,“打败清妖,迎主出山”的吼声气吞山河。

19

广西抚台衙门署理巡抚、藩司劳崇光正在与部属一起议事。

劳崇光说:“原来郑祖琛在时,以为那里闹的又是天地会,现在看来不可小视, 他们居然打出太平天国旗号!我已用六百里加急奏报朝廷,在上面派来重兵之前, 各位务必全力合剿,星星之火容易扑灭,若成燎原之势,你们也都脱不了干系。”

20

思旺蒙得思、胡以晃带兵冲向敌营。太平军个个奋勇,官军抵挡一阵,纷 纷败退,河滩上留下许多体。

21

五峒峰罗大纲、苏三率领骑兵掩杀而来,黄尘冲天,喊声震耳。

守隘的清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,已人头落地。夺了关隘,萧朝贵将黄旗一挥, 罗大纲率骑师向左突击,林凤祥带骑步兵从右面沿浔江迂回。

洪宣娇紧紧跟在林凤祥后面,仗剑冲杀。

协副将李殿元急忙上马来到阵前,下令开炮。

炮火接二连三在太平军中开花,战马嘶鸣,有人中炮倒地。可太平军仍旧向前 冲杀。

站在江畔的萧朝贵突然告诉江元拔:“鸣金!”

听到锣声,太平军向后撤。

李殿元趁机带兵追击。

萧朝贵早把军队分别埋伏在山后,左有蒙得恩,右有曾天养。

当李殿元率兵追到伏兵处,一声号炮,伏兵齐出,乱箭直射,林凤祥、罗大纲 又率兵返回来,后面又被胡以晃截断了退路,李殿元的清兵被围在狭窄的山路 上,左冲右突都冲不出去。敌兵被杀死者不计其数,只有李殿元带了几个亲兵落荒 逃走。洪宣娇跳下马来,徒步去追李殿元。萧朝贵喊了一声:“别追了!”洪宣娇 不听,林凤祥也跳下马来从山路上去接应。

山人村与金田村的太平军会师,在山谷中又响起了欢呼声。

22

山人村太平军放了一把火,引着了胡以晃的大院,顷刻间烈焰腾空。

骑在马上的洪秀全、冯云山和家属大队,浩浩荡荡向通往金田村的小路开进。

23

沙田溪畔的峭壁上沙田溪是浔江的一条支流,由北向南流,它在壁立的山 岩底下形成一个龙潭,黑黝黝的水使人望而生畏,这水又从断崖上折下去,形成大 瀑布。

此时李殿元手脚并用地攀登在藤萝密布的山间,这里根本没有路,脚下便是沙 田溪汇成的深潭,他偶一回头,发现洪宣娇提了一把剑,紧紧地跟踪而来。

李殿元一惊,脚一滑,差点掉到万丈深潭中。

洪宣娇不断地踩空,脚下的碎石跌落深潭,发出雷鸣般吼声。她把长剑衔在口 中,也开始手脚并用。李殿元爬得喘不上气来,洪宣娇也气喘吁吁。

李殿元双手抓住一根枯藤,回头说:“你何苦这么死死追我不放?山不转水转, 将来我会报答你的。”说着李殿元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扔了过来,骨碌碌地停在 了洪宣娇脚下。洪宣娇说:“谁要你的臭银子?我要你的狗头。”说着又向前爬。

这时,林凤祥也攀援着藤萝来到了距离洪宣娇只有十多步远的地方。

眼看着洪宣娇就要追上李殿元了,她腾出手来举起了长剑。

绝望的李殿元这时忽然想起了他腰间别着的洋手。他咬着牙拔,张开机 头,对准了洪宣娇。“砰”的一打过去,没有击中她。洪宣娇第一次看见这东西, 吓了一跳,脚一滑,没有踩稳,她身体失去了重心,随着碎石掉下深岩,掉入龙潭, 那里随即掀起一片水雾。

林凤祥情急,从怀中摸出飞镖,嗖地射过去,只听李殿元“啊呀”一声中了镖, 倒在地上,臂上血流如注。

林凤祥也不管李殿元是死是活了,他凌空一纵身,也跃入了龙潭。

24龙潭中林凤祥潜人水下,在水草丛生的深水里游了一阵,没有找到洪宣娇, 升上水面,大喘了几口气,又一次潜下深水。

他终于发现洪宣娇,她还在水下轻微地挣扎,丝丝缕缕的水草把她的双腿缠得 死死的,使她无法游开。林凤祥拼力用手撕扯,总算把水草扯开了,然后托举着洪 宣娇浮出水面,把她带到了岸上。

25

龙潭岸上林凤祥把洪宣娇平放在草地上,伸手在鼻下试试,已没呼吸了。 林凤祥着急地四下望望,没有别的法子可想,就骑在了洪宣娇的身上,俯下头去, 嘴对嘴地吹了一阵气,大汗从他脸上淌下来。

当林凤祥从她身上下来,呼呼喘大气,已经不抱希望了。

林凤祥望着卧在青草和野花丛中的洪宣娇,眼睛潮湿了。他坐到她旁边,把她 那湿淋的头发梳拢好,一把一把地采着野花,围在她的身旁。然后他就看着她那 苍白的脸,紧闭着眼而显得越发密而长的睫,不知过了多久。

忽然,洪宣桥从窒息中苏醒过来,她眼前的天和云都有些晃晃悠悠的,她终于 看到了林凤祥的脸,由模糊到聚像。

她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。

林凤祥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:“宣娇!你活过来了?”

洪宣娇这才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切,她疲倦地闭了闭眼,问:“我记得我掉进 了老龙潭那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”

林凤祥说:“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呢。”

缓缓坐起来的洪宣娇这才看见自己周边围了那么多野花,她恍然明白了,问: “你已经用鲜花把我埋葬了,是吧?”

林凤祥说:“我真的绝望了。把你从老龙潭里救上来真不容易。”

洪宣娇说:“我的水不至于淹死呀,也不知怎么回事。”

“你的腿叫水草缠住了。”林凤祥说,“上来的时候,你嘴唇发青,脸白如纸, 一点气也没有了,我嘴对嘴地吹了有半个时辰……。

“什么,你说什么?”洪宣娇神经质地叫了起来,下意识地捂起了嘴。

林凤祥自知失言,忙说:“没有,没有,我没嘴对嘴呼吸……”

这显然是越描越黑,洪宣娇双手蒙面,林凤祥看见,眼泪从她指缝中流了下来。

林凤祥慌了,一时不知所措,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:“……这、这……这是 为救、救命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洪宣娇一双泪眼望着林凤祥,凄恻地说:“你这样亲了我,我还怎么见人?我 死活是你的人了……”

这话把林凤祥吓了一跳。他连连摇手,说:“快别胡说,你……都要择吉日成 婚了。”

“退掉。”洪宣娇说,“是我哥哥让我嫁萧朝贵的,我本来不愿意。”

林凤祥说:“萧朝贵有勇有谋,对你也好,这门亲事,不是挺好吗?”

“不好。”洪宣娇说,“有勇有谋就得嫁呀!”她忽闪着黑亮的眼睛望着林凤 祥说,“回去我跟哥哥说,我不嫁萧朝贵了,我嫁你。”

林凤祥被大胆泼辣的洪宣娇吓了一跳,连连摆手,说:“这可不行,万万行不 得。”

“你看不上我?”洪宣娇问。

林凤祥说:“这不是看上看不上的事。你这么做,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?”

洪宣娇火了,腾地跳了起来:“你说什么?你要了我洪宣娇,就成了不仁不义 之人?我是烂货还是娼?你说!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,”林凤祥说,“你看你,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?”

洪宣娇望着他那样子又“扑”一下笑了,说:“你说心里话,你喜不喜欢我?”

林凤祥垂下头不敢看她,小声说:“那还用说吗?”

“有你这句话就行了。”洪宣娇走过去,扳过林凤祥的脸就亲了一口,吓得林 凤祥向后躲:“你这疯丫头……”

洪宣娇纵声大笑道:“你不知道我,我从小任惯了,我学女红,我是死 活不肯倒如今,连做双鞋缝件衣服也不会。我跟哥哥念书、学武功,女扮男装四处 乱跑,气得跑到祠堂去大哭一场。你说对了,我就是这么个疯丫头,我想办的 事,就一定能办到。”

林凤祥说:“可是,你许配给萧朝贵,那可是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的呀。我和 萧朝贵亲如手足,我怎么能抢他的老婆?那我在人前怎么有脸见人?”

洪宣娇望着林凤祥那愁眉不展的样子,忍不住发笑,她说:“好了,你别害怕 了,我不会贴到你身上的。走吧,咱们该回去了。”

一句话提醒了林凤祥,他看看西沉的太,说:“可不是,丢了咱们俩,他们 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。”

林凤祥走了几步,却见洪宣娇没跟上来,就回过头来叫她:“快走啊!”

洪宣娇故意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又坐下去,她说:“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你 背我吧。”

林凤祥为难地说:“这……”

洪宣娇笑道:“不好意思?趁人家昏迷不醒,你亲人家,口对口的,你怎么好 意思?”

林凤祥说:“你这人真刁,下次你再淹着,我一定不救你。”

洪宣娇哈哈大笑,说:“贫嘴。你舍不得让我死。”

“真拿你没办法。”林凤祥到底拗不过她,把她背到了背上。

洪宣娇搂着林凤祥的脖子,亲呢地笑着。

26

全田村(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)

在洪秀全三十八岁生日的日子,金田村太平天国起义将士举行盛大仪式庆祝他 的生日。

洪秀全高坐将台上,身穿黄袍,左右排列着高级将领,台下摆着一长溜供桌, 三牲、供果和巨大的寿桃供放着,乐班奏着吉庆音乐,太平天国的五色旗帜在高空 飘扬。

鼓乐声停止后,杨秀清站在台上朗声宣称:“今天是天王万寿之节,也是我天 朝立国之日,普天同庆。”

鞭炮炸响开来。万众欢腾。

突然杨秀清浑身抖动,杨云娇不失时机地拖长声调喊:“天父临凡,诸位听宣 ……”

洪秀全望一眼萧朝贵,只得跪下。

杨秀清手舞足蹈地说:“众小,尔认得尔主上真吗?我差尔主洪秀全下凡做天 王;他出一言即是天命,尔等遵否?”

万众齐答:“遵!”

杨秀清道:“尔等要真心扶主顾王,不得大胆放肆,不得怠慢,同心同德共建 太平天国,尔等能同心否?”

万众山呼:“同心同德!”

杨秀清又说:“杨秀清、萧朝贵也是尔主兄弟,他们下凡扶主,尔等也要遵命, 谨记否?”

众人道:“谨记在心!”

听到此处,洪秀全颇感意外,看了冯云山一眼,冯云山倒是泰然自若的样子。

杨秀清降童完毕,众人起立。

杨秀清第一个跪到了洪秀全面前,山呼:“天王万岁,万万岁!”

众皆跪地,万岁声地动山摇。

洪秀全一直目视萧朝贵。

少顷,萧朝贵也天兄附体了,他一边摇摆一边高呼:“朕乃天兄,尔众小的接 旨!”

洪秀全以下复又跪下,这次杨秀清也不例外,只是他见着头,十分警觉地望着 萧朝贵作法。

萧朝贵也并不推翻“无父”成命,他说:“天父既已派洪秀全下几率领众小营 建小天堂,岂可缺少四梁八柱耶?今朕将杨秀清、萧朝贵、冯云山、韦昌辉、石达 开派到吾弟天王周围,封他们为领兵主将,尔等尽心扶主,不可生二心!”

洪秀全满意地露出笑容。

杨、冯、韦、石四人异口同声高呼:“绝不生二心!”

当萧朝贵恢复常身后,洪秀全站在中央,高声宣告:“杨秀清、萧朝贵、冯云 山、韦昌辉、石达开听封!”

几人跪到他面前。

洪秀全说:“天父天兄派朕临凡,带领众小诛妖兴善,斩邪留正,现遵天父天 兄旨意,特封杨秀清为中军主将,萧朝贵为前军主将,冯云山为后军主将,韦昌辉 为右军主将,石达开为左军主将,各将均受中军主将节制。并特准中军主将在朕陛 下站立奏事。”

五将同声高呼:“谢天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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