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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书房 · 聊斋志异文白对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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珊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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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安生大成,重庆人。父孝廉,早卒。弟二成,幼。生娶陈氏,小字珊瑚,性娴淑。而生母沈,悍谬不仁,遇之虐,珊瑚无怨色。每早旦,靓妆往朝。值生疾,母谓其诲淫,诟责之。珊瑚退,毁妆以进。母益怒,投颡自挝。生素孝,鞭妇,母始少解。自此益憎妇。妇虽奉事惟谨,终不与交一语。生知母怒,亦寄宿他所,示与妇绝。久之,母终不快,触物类而骂之,意怭在珊瑚。生曰:“娶妻以奉姑嫜,今若此,何以妻为!”遂出珊瑚,使老妪送诸其家。方出里门,珊瑚泣曰:“为女子不能作妇,归何以见双亲?不如死!”袖中出翦刀刺喉。急救之,血溢沾衿。扶归生族婶家。婶王氏,寡居无耦,遂止焉。媪归,生嘱隐其情,而心窃恐母知。

过数日,探知珊瑚创渐平,登王氏门,使勿留珊瑚。王召之入;不入,但盛气逐珊瑚。无何,王率珊瑚出,见生,便问:“珊瑚何罪?”生责其不能事母。珊瑚脉脉不作一言,惟俯首呜泣,泪皆赤,素衫尽染,生惨恻不能尽词而退。又数日,母已闻之,怒诣王,恶言诮让。王傲不相下,反数其恶;且言:“妇已出,尚属安家何人?我自留陈氏女,非留安氏妇也,何烦强与他家事!”母怒甚而穷于词,又见意气謑詾詾,惭沮大哭而返。珊瑚意不自安,思他适。先是,生有母姨于媪,即沈姊也。年六十余,子死,止一幼孙及寡媳;又尝善视珊瑚。遂辞王往投媪。媪诘得故,极道妹子昏暴,即欲送之还。珊瑚力言其不可,兼嘱勿言,于是与于媪居,类姑妇焉。珊瑚有两兄,闻而怜之,欲移之归而嫁之。珊瑚执不肯,惟从于媪纺绩以自度。生自出妇,母多方为子谋婚,而悍声流播,远近无与为耦。

积三四年,二成渐长,遂先为毕姻。二成妻臧姑,骄悍戾沓,尤倍于母。母或怒以色,则臧姑怒以声。二成又懦,不敢为左右袒。于是母威顿减,莫敢撄,反望色笑而承迎之,犹不能得臧姑欢。臧姑役母若婢;生不敢言,惟身代母操作,涤器洒汛扫之事皆与焉。母子恒于无人处,相对饮泣。无何,母以郁积病,委顿在床,便溺转侧皆须生;生昼夜不得寐,两目尽赤。呼弟代役,甫入门,臧姑辄唤去之。生于是奔告于媪,冀媪临存。入门,泣且诉。诉未毕,珊瑚自帏中出。生大惭,禁声欲出。珊瑚以两手叉扉。生窘急,自肘下冲出而归,亦不敢以告母。无何,于媪至,母喜止之。由此媪家无日不以人来,来辄以甘旨饷媪。媪寄语寡媳:“此处不饿,后勿复尔。”而家中馈遗,卒无少间。媪不肯少尝食,缄留以进病者。母病亦渐瘥。媪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疾。沈叹曰:“贤哉妇乎!姊何修者!”媪曰:

“妹以去妇何如人?”曰:“嘻!诚不至夫己氏之甚也!然乌如甥妇贤!”媪曰:“妇在,汝不知劳;汝怒,妇不知怨:恶乎弗如?”沈乃泣下,且告之悔,曰:“珊瑚嫁也未者?”答云:“不知,请访之。”又数日,病良已。媪欲别。沈泣曰:“恐姊去,我仍死耳!”媪乃与生谋,析二成居。二成告臧姑。臧姑不乐,语侵兄,兼及媪。生愿以良田悉归二成,臧姑乃喜。立析产书已,媪始去。明日,以车乘来迎沈。沈至其家,先求见甥妇,极道甥妇德。媪曰:“小女子百善,何遂无一疵?余固能容之。子即有妇如吾妇,恐亦不能享也。”沈曰:“鸣呼冤哉!谓我木石鹿豕耶!具有口鼻,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?”媪曰:“被出如珊瑚,不知念子作何语?”曰:“骂之耳。”媪曰:“诚反躬无可骂,亦恶乎而骂之?”曰:“瑕疵人所时有,惟其不能贤,是以知其骂也。”媪曰:“当怨者不怨,则德焉者可知;当去者不去,则抚焉者可知。向之所馈遗而奉事者,固非予妇也,而妇也。”沈惊曰:“如何?”曰:“珊瑚寄此久矣。向之所供,皆渠夜绩之所贻也。”沈闻之,泣数行下,曰:“我何以见吾妇矣!”媪乃呼珊瑚。瑚瑚含涕而出,伏地下。

母惭痛自挝,媪力劝始止,遂为姑媳如初。十余日偕归,家中薄田数亩,不足自给,惟恃生以笔耕,妇以针耨。二成称饶足,然兄不之求,弟亦不之顾也。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;嫂亦恶其悍,置不齿。兄弟隔院居。臧姑时有凌虐,一家尽掩其耳。臧姑无所用虐,虐夫及婢。婢一日自经死。婢父讼臧姑,二成代妇质理,大受扑责,仍坐拘臧姑。生上下为之营脱,卒不免。臧姑械十指,肉尽脱。官贪暴,索望良奢。二成质田贷赀,如数纳入,始释归。而债家责负日亟,不得已,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翁。翁以田半属大成所让,要生署券。生往,翁忽自言:“我安孝廉也。任某何人,敢市吾业!”又顾生曰:“冥间感汝夫妻孝,故使我暂归一面。”生出涕曰:“父有灵,急救吾弟!”曰:“逆子悍妇,不足惜也!归家速办金,赎吾血产。”生曰:“母子仅自存活,安得多金?”曰:“紫薇树下有藏金,可以取用。”欲再问之,翁已不语;少时而醒,茫不自知。生归告母,亦未深信。臧姑已率数人往发窖,坎地四五尺,止见砖石,并无所谓金者,失意而去。生闻其掘藏,戒母及妻勿往视。后知其无所获,母窃往窥之,见砖石杂土中,遂返。珊瑚继至,则见土内悉白镪;呼生往验之,果然。生以先人所遗,不忍私,召二成均分之。数适得揭取之二,各囊之而归。

二成与臧姑共验之,启囊则瓦砾满中,大骇。疑二成为兄所愚,使二成往窥兄,兄方陈金几上,与母相庆。因实告兄,生亦骇,而心甚怜之,举金而并赐之。二成乃喜,往酬债讫,甚德兄。臧姑曰:“即此益知兄诈。若非自愧于心,谁肯以瓜分者复让人乎?”二成疑信半之。次日,债主遣仆来,言所偿皆伪金,将执以首官。夫妻皆失色。臧姑曰:“如何哉!我固谓兄贤不至于此,是将以杀汝也!”二成惧,往哀债主,主怒不释。二成乃券田于主,听其自售,始得原金而归。细视之,见断金二铤,仅裹真金一韭叶许,中尽铜耳。臧姑因与二成谋:留其断者,余仍返诸兄以觇之。且教之言曰:“屡承让德,实所不忍。薄留二铤,以见推施之义。所存物产,尚与兄等。余无庸多田也,业已弃之,赎否在兄。”生不知其意,固让之。二成辞甚决,生乃受。称之,少五两余。命珊瑚质匳妆以满其数,携付债主。主疑似旧金,以翦刀断验之,纹色俱足,无少差谬,遂收金,与生易券。二成还金后,意其必有参差;既闻旧业已赎,大奇之。臧姑疑发掘时,兄先隐其真金,忿诣兄所,责数诟厉。生乃悟返金之故。珊瑚逆而笑曰:“产固在耳,何怒为?”使生出券付之。

二成一夜梦父责之曰:“汝不孝不弟,冥限已迫,寸土皆非己有,占赖将以奚为!”醒告臧姑,欲以田归兄。臧姑嗤其愚。是时二成有两男,长七岁,次三岁。无何,长男病痘死。臧姑始惧,使二成退券于兄,言之再三,生不受。未几,次男又死。臧姑益惧,自以券置嫂所。春将尽,田芜秽不耕,生不得已,种治之。臧姑自此改行,定省如孝子,敬嫂亦至。未半年而母病卒。臧姑哭之恸,至勺饮不入口。向人曰:“姑早死,使我不得事,是天不许我自赎也!”产十胎皆不育,遂以兄子为子。夫妻皆寿终。生三子,皆举进士。人以为孝友之报云。

异史氏曰:“不遭跋扈之恶,不知靖献之忠,家与国有同情哉。逆妇化而母死,盖一堂孝顺,无德以戡之也。臧姑自克,谓天不许其自赎,非悟道者何能为此言乎?然应迫死,而以寿终,天固已恕之矣。生于忧患,有以矣夫!”

聊斋之珊瑚白话翻译

秀才安大成,四川重庆府人。父亲是个举人,早已去世。弟弟名叫二成,年纪还小。大成娶了个媳妇,小名叫珊瑚,她知礼孝顺又很漂亮。但是大成的母亲沈氏,蛮横无理不讲仁爱,处处虐待珊瑚,但珊瑚脸上毫无怨色。每天早晨,珊瑚都梳洗得干干净净去伺候婆母。一次,正好遇上大成有病,婆母说都是珊瑚打扮得漂亮引诱的,为此叱骂责备她。珊瑚回到自己房里,卸下华饰再去见婆母;婆母反而更加愤怒,自己碰头打脸地哭闹起来。大成向来很孝顺,见闹到这样就用鞭子打了媳妇,母亲的气才略微消了点。从此沈氏更加厌恶儿媳妇。珊瑚虽然侍奉得更加周到谨慎,沈氏却始终不和她说一句话。大成知道母亲生妻子的气,就躲到别处去睡,表示和妻子断绝关系。过了很长时问,沈氏到底也不痛快,成天地指桑骂槐,意思都是在骂珊瑚。大成说:“娶媳妇是为了伺候公婆,像现在这个样,还要媳妇做什么!”于是写了休书,叫了个老妇人把珊瑚选回娘家。

刚刚出了村子不远,珊瑚哭着说:“当个女人做不好媳妇,被人休回家有啥脸去见爹娘?还不如死了算了!”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刺向自己的咽喉。送她的老妇人急忙抢救她,鲜血从伤口冒出来染红了衣襟。老妇人把珊瑚扶到了大成的一个同族婶子家。大成的这个婶子王氏,守寡独居,就把珊瑚收留了。老妇人回到家,大成叮嘱她要瞒着这事,但心里总是怕被母亲知道。

过了几天,大成探听到珊瑚的创伤渐渐好了,就来到王氏门上,让她不要收留珊瑚。王氏叫他进屋,大成不肯进去,只是很气盛地要赶珊瑚走。不一会儿,王氏领着珊瑚出来,见了大成,就问他说:“珊瑚有什么过错?”大成责备她不能伺候婆婆。珊瑚默默地一句活也不说,只是低着头呜呜哭泣,泪水都成了红色,白农衫也染红了。大成见状心酸,话没说完就扭头走了。

又过了几天,大成母亲已经听说这件事,气冲冲地跑到王氏门上,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谴责她。王氏傲然相对,反过来数落她的恶行;并且说:“媳妇已经被你休出家门,还是你安家什么人?我自愿收留陈家的女儿,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妇,何用你来多管别人家的事!”沈氏真气极了,但却理屈词穷,又见王氏气势汹汹,只得羞惭沮丧地大哭着跑回了家。

珊瑚觉得在这里给王氏找麻烦,自己心里很不安,就想再到别处去。原先,大成有个姨母于老太婆,就是沈氏的姐姐,她年纪六十多岁,儿子已经死了,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和守寡的儿媳,她曾很好地待过珊瑚。于是珊瑚辞别了王氏投奔到于大姨那里。于大姨问出了根由,直说自己的妹妹无理暴虐,立即要送珊瑚回婆家。珊瑚再三说不能这样做,又叮嘱她不要对人说。从此珊瑚就和于大姨住在一起,跟婆媳一个样。

珊瑚有两个哥哥,听到妹妹的遭遇很同情她,想把她接回家再另嫁人。珊瑚拿定主意不嫁,只是跟着于大姨纺纱织布用来自已生活。

大成自从休了珊瑚以后,他母亲多次设法为儿子谋划婚事。但是她的凶狠名声到处传遍了,无论远近都没有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家做媳妇的。过了三四年,大成的弟弟二成渐渐长大,于是先为二成完婚。二成的媳妇叫臧姑,性情骄横凶暴,言语尖刻不讲情理,比她婆婆沈氏还厉害几倍。婆母有时怒气刚刚表现在脸上,臧姑马上就怒骂出声相还。二成又生性懦弱,不敢袒护自己的母亲。于是沈氏的威风顿减,再不敢冒犯臧姑,反而看着脸色笑着逢迎她,就是这样也还得不到臧姑的欢心。臧姑使唤婆母像奴婢一样;大成又不敢出声,只好自己代替母亲干活,洗碗扫地之类的事都自己干。母子二人常在无人处,面对面地偷偷掉泪。

过了不久,沈氏积郁成疾,身体虚弱得下不了床,大小便翻身都须大成伺候;大成白天黑夜不能睡觉,两只眼睛都熬红了。他弟弟二成来替他伺候一霎,可二成刚进门,臧姑就把他叫了回去。

大成于是跑去找于大姨,希望她能来看望陪伴母亲。进了姨家的门,大成对着姨母边哭边诉苦。他苦还没诉完,珊瑚掀开帘子出来了。大成羞愧极了,停住声就想走。珊瑚用两只手叉住了门口。大成窘急了,从珊瑚腋下冲出去跑回了家,也没敢把这事告诉母亲。

不久,于大姨来到大成家,沈氏高兴地不再让她回去。从这以后于大姨家没有一天不派人来,给她送些好吃的东西。于大姨让来人捎话给寡妇儿媳说:“这里饿不着,以后不要再这样送东西了。”但是她家里仍然按时送好吃的来,从没间断过。于大姨不肯自己吃,全都留着给了生病的妹妹。沈氏在姐姐的照料下身体也渐渐好起来。于大姨的小孙子又按母亲的吩咐拿着好吃的礼物来慰问病人。沈氏叹息着说:“真是个贤孝的媳妇啊!姐姐是怎么修的呀!”于大姨说:“妹妹觉得你休了的媳妇是个怎么样的人呢?”沈氏说:“哎!她的确不像二儿媳那么坏!但却不如外甥媳妇这样贤孝!”于大姨说:“珊瑚在你家的时候,你不知道什么是劳累;你发怒的时候,珊瑚也没有怨言,怎么还说不如我的儿媳呢?”沈氏听说这才掉下泪来,并告诉她自己已经后悔了,又问道:“不知珊瑚改嫁了没有?”于大姨回答说:“不知道,等我打听打听。”

又过了几天,沈氏的病好了。于大姨要回家去。沈氏哭着说:“只怕姐姐回去了,我还是个死!”于大姨于是和大成商议,把二成分出去。二成把意思告诉了臧姑。臧姑听了很不高兴,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责备大成,并连大姨也牵扯进去。大成情愿把好地全给二成,臧姑这才转怒为喜。分家产的文书写好以后,于大姨才回了家。

第二天,于大姨用马车来接沈氏。沈氏到了姐姐家,先求见外甥媳妇,极力称道甥媳贤孝。于大姨说:“年轻媳妇有百样好,难道就没有一点过失?我不过一向都能容忍她。就是你的儿媳能像我的儿媳一样,恐怕你也不会享受得了。”沈氏说:“哎呀冤枉啊!你把我说成是木头石块山鹿野猪了!都有鼻子有嘴的,难道还能有闻不出香臭来的?”于大姨说道:“就说被你休出门去的珊瑚吧,不知道她现在想起你来会怎么说?”沈氏说:“无非是骂我罢了。”于大姨说:“你若确实做到了无啥可骂的地步,那她还能骂你什么呢?”沈氏说:“过失是人所常有的,惟独她不贤孝,因此知道她会骂我的。”于大姨说:“应当怨恨而不怨,以此可知她对你的贤孝之心;应当离去而不离,以此可知她对你的体谅抚慰之情。以前送东西孝敬你的,本来不是我的儿媳,而是你的儿媳!”沈氏惊讶地问道:“怎么着?”于大姨说:“珊瑚寄居在这里很久了。以前所送的东西,都是她靠夜里纺织赚钱买的。”沈氏听说,老泪纵横地说:“我怎么有脸见我那儿媳啊!”于大姨这才去呼唤珊瑚。珊瑚含着眼泪出来,跪在地上。沈氏惭愧悲痛地自己打开了自己,于大姨极力劝说她才住手,于是婆媳二人和好如初。

十几天以后珊瑚和婆婆一同回到家。家里仅有几亩薄田,已经不够生活开销,只有依赖大成去代人抄抄写写,珊瑚去做针线活来维持生计。二成家倒是很富足,但是哥哥不来求借,弟弟也不去照顾。臧姑因为嫂子曾被休出过家门而看不起她;嫂子也厌恶臧姑的凶悍不讲理,从不和她来往。兄弟两家隔上院墙各住各的院子。臧姑时常发威骂给邻院听,大成一家人都捂上自己的耳朵全当听不见。臧姑没处使厉害,就虐待丈夫和丫鬟。丫鬟有一天受不了虐待,自己上吊死了。她的父亲到衙门告了臧姑,二成代替媳妇去对质说理,挨了一顿责打,最后仍把臧姑传拘了去。大成上上下下为她疏通关节、谋划解脱,终究未能免罪。臧姑受了拶指的酷刑,夹得十个手指头上的肉都脱落了。县官贪婪暴戾,勒索的胃口很大。二成拿良田作抵押借来了钱,如数缴上,两口子这才被释放回家。但是债主催逼还债一天急于一天。没有办法,二成只好全把良田卖给了本村的任翁。任翁因为这些良田半数是大成让给二成的,就叫大成在文书上签字。大成到了任家,任翁见了他忽然自己说:“我是安举人。任某是什么人,敢买我的家产!”又看着大成说:“冥府感念你夫妻俩孝顺,因此叫我暂且回来见你一面。”大成流着眼泪说:“父亲有灵,请赶紧救我弟弟吧!”只听父亲的声音说:“这逆子悍妇两口子,不值得怜惜!你快回家治办银子,赎回我的血汗家产。”大成说:“我们母子仅能糊口活命,怎能得到那么多银子?”父亲的声音回答说:“咱家的紫薇树下藏有银子,可以取出来用。”大成想再问他,任翁已不说话了;不一会儿他醒过来,茫然不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。

大成回到家如实对母亲说了,母亲也不怎么相信。臧姑一听说这事,先早已领着好几个人前去挖银窖了。可挖下去四五尺深,只见到些砖瓦石块,并无所谓的藏银,便失望地回去了。大成听说臧姑已去挖银窖,就告诉母亲和妻子不要去看。后来知道她没挖到,沈氏便偷偷到那里去看,只见一些砖瓦石块掺杂在土里,也就回来了。珊瑚接着也到了那里,却见土里全是些白花花的银锭;她喊大成去验证,果然是银子。大成认为这是父亲遗留的财富,不忍心私自独吞,就招呼二成来平半分了它。拣出来银锭数量恰好能平均分成两份,兄弟俩各装了一袋带回家去。

二成和臧姑一同检验银子数量,打开袋子一看,里面竟然装了满满一下子砖头瓦块,两人大惊。臧姑怀疑二成是被大成愚弄了,让二成去看大成的。二成见大成把银子堆放在桌子上,和母亲共同庆贺,便把实情说给哥哥听。大成也十分吃惊,心里很同情弟弟,就把桌子上的银子全都送给了他。二成于是高兴起来,拿着银子去还清了欠债,很感激哥哥的仁义。可臧姑却说:“就这件事越发知道大成的奸诈。若不是他自己心里有愧,谁肯把已经分到手的银子再让给人家呢?”二成对臧姑说的话半信半疑。第二天,债主派仆人来到二成家,说他昨天偿还的全是假银子,将要拿着去告官。二成夫妻听说大惊失色,臧姑说:“怎么样啊!我本来就说你哥哥绝不会好到这步天地,他这是来害你呀!”二成害怕,就去哀求债主;债主的怒气就是不消。二成把地契给了债主,任凭他点卖,这才把原来的银子拿回来。仔细看了看,见银子中有两锭被剪断,表面上仅裹着一韭菜叶厚的银皮,而中间全是铜。

臧姑于是为二成出谋:留下两锭被剪断了的,其余的银子送还给大成,看他怎么办。并交给二成去这么说:“承蒙哥哥的好意屡次让我,实在是不忍心。我只留下了两锭,以见哥哥的后意。眼下我那边所有的财产,仍和哥哥的相等。我也不需要更多的田地,既然已经放弃了,赎不赎的就在哥哥了。”大成不知他的真意,还一再让二成。二成很坚决的推辞,大成这才收下了银子。大成把银子称了称,比原来少了五两多。就叫珊瑚典当了首饰凑足了原数,带去交付了债主。债主怀疑还像是先前的那些假银子,可是用剪刀把银子剪断验证了一下,全是足色的纹银,没有一点差错,就收下银子,把地契还绐了大成。二成给大成送回银子后,以为他必定会惹出事端来的;可随后听说地契已经赎回来了,大为惊奇。臧姑怀疑是当初挖掘时,大成先藏起了真银子,就气急败坏地到了哥哥家里,声色俱厉地数落诟骂。大成这才明白了二成送还银子的缘故。珊瑚迎上前去笑着说:“地契本来在这里,何用生那么大的气!”叫大成拿出地契交给了臧姑。

二成有天夜里梦见父亲谴责他说:“你不孝顺母亲不尊敬兄长,阴间的期限已近在眼前,寸土都不是自己的,你还赖着占用将作何用?”他醒来把梦告诉了臧姑,想把地还给哥哥。臧姑反而讥笑他愚蠢。这时二成已有了两个男孩,大的七岁,小的三岁。不久,大儿子生水痘死了。臧姑这才害怕了,叫二成把地契退给哥哥。可二成去了再三说,大成就是不收。没过几天,小儿子又死了。臧姑愈加害怕,便自己把地契送去放到了嫂子屋里。春季就要过去了,归还的地里还都荒着没耕,大成不得已,只好自己去耕种。

臧姑从此改变了以前的恶行,早晚都去给婆母请安,犹如孝子;对嫂子也极尊敬。不到半年,婆母因病去世了。臧姑哭得很恸,竟到了食水不进的程度。她对人说道:“婆母早死,叫我不能尽孝心,是老天不许我自己赎罪啊!”后来臧姑生了十胎,但一个孩子也没活,最后只得过继了哥哥的儿子为子。夫妻二人都长寿而终。大成和珊瑚夫妇共生了三个儿子,有两个考中了进士。人们都说这是他俩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好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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