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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回 走邪猿仆遭迷病 救乳鸟虎不能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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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回 走邪猿仆遭迷病 救乳鸟虎不能伤

且说尤路屈宰了三四只活鹿,这鹿原与两鹤为侣,鹤失其侣,却有一猿与鹤有清交之雅。这猿在他园中日久,有此怪异,能识人情变幻。这日见鹿被宰,哀鹤孤,因想道:“主人养鹤鹿,以为盘桓,今一旦宰鹿,则劈琴煮鹤,惟其心意。我猿却也与鹤同在清交,万一喜怒不常,害及猿猴,此生何以自保?”乃成精作怪,变了一个丫环,在尤路左右,假以服侍汤药为名,其实探听鹿鹤情由,看主人何意。原来主人宰了鹿,实乃疑他豆草内吃了珍珠,既知婢盗情因,自生愧心,染了这病。疑心生疑,恍惚中就见三四只鹿来索命。哪里是鹿有灵,却是人行了一件善事,自有神明佑护。妖邪自然不近;若是做了一件恶事,便有魍魉魑魅借因惑乱,神明不佑,自然灾疾顿生。尤路正病昏昏,只见三四鹿近卧前,如鹿非鹿,似人非人,说道:“尤路,还我鹿命!”尤路道:“畜生如何作祟。我乃一时误见宰汝,非是故杀特杀。”鹿乃说道:“诸兽生命有夭,惟我鹤鹿长年,为一美珠,伤鹿长命,已诉冥司,怎肯轻放!”尤路听了,乃拔卧侧宝剑喝道:“畜生休得罗唣!吾命有天,你命在吾,便屈杀了你,也不为大害。”那鹿见剑,又被尤路喝骂,便欲退散,却被猿猴在旁见了,他且不变丫环,乃变了一只鹿,帮着众鹿把尤路指道:“你为人未闻善功,难免私议,今日无故冤鹿,鹿可冤而杀么?”尤路听见,又执剑斫来,众鹿却是魍魉假设,见剑遁形而退。这猴怪乃把剑夺去,将欲加害,却被夫人走入卧房,看见猴子执剑欺主,乃喝道:“猿猴何得入房成精!这猴子弃剑走了。因何夫人知是猿猴,只因夫主当年爱珠,曾言语劝谏莫受,他存了这点正气,又因夫病,拜神许愿,吃斋念佛,故此正自辟邪。那猴子自是远避,却不敢复入家园,恐夫人令仆惩治它,乃飞走到舒尊长园来,逞妖弄这一阵怪风。又见尤路之子在座,与众讲话,他恨夫人,遂迷其子,却未曾防高僧在内,妖邪何敢弄风。这尤路之子被猴精迷了,众人扶起不醒,家仆只得扶回家内。

夫人益加惊慌,忙叫召医诊视,药饵不灵。

却说这猴精弄风,迷了尤子,便要迷众人,只见三个长老跏跌而坐,顶上放白毫光,他哪里近得!方欲要迷众人,那长老毫光中,忽如万道金光,如箭直射猴精。猴精当射不起,飞走出园,仍归旧处,见那孤鹤恹恹,如思鹿伴,这猴精见了,想道:“夫人识破前因,主人宝剑厉害,她若令仆婢到园寻我,如鹿般处,将奈之何?我如今只得先下手为强,把她家仆婢个个迷倒,莫使她来寻我。却又有一件,我一猴精,力不胜家众,且待那三四鹿冤魂帮助帮助。”等了到晚,果然鹿魂来到。猴精乃问道:“汝等何不投生六道,尚来何故?”鹿魂咽咽呜呜,哪知说话。旁有一押解的,代言道:“冤家债主一丁一对,怎得消除!”猴精道:“想此鹿必有应杀之因,就是冤了他,也难报复一个堂堂汉子。”押解的道:“你这猿猴哪里知道,世间食牲宰畜万万千千,若存了一点善心,行了一件善事,这牲畜方且为那善人之福享。只恐人心不能必无恶念,行的或有背理恶业,非是此畜类报冤,乃乖气致异,人自造孽耳。”猴精听了道:“你等来得正好。”便把前事说出,要这鹿魂帮助,迷那仆婢。押解的道:“冤各有头,鹿只寻得家主。你如要迷众仆,须是看他各有平生被他冤害。”猴精依从,乃遍与押解的前房后屋去看,个个奴仆,哪个不是有过恶、食生命的虫蚁儿。也是冤家索命,这猴精便个个迷了他。果然生疮的,害病的,个个仆婢卧倒。只有夫人无恙,两个小童少女跟着上烧香洒扫的无病。

夫人见这一家灾病,药饵不灵,正在焦思,邻近却有一个毛捉老,善能除妖捉怪,夫人唤他来退禳。这毛捉老听唤,忙收拾符法来到,摆起香案,画了朱符,方才行法。那猴精笑道:“符法要炼先天一气,运用自己元神。是哪里来的哄人钱、好酒鬼、混帐的,驱甚么邪?治哪个怪?”把毛捉老的头巾、手磬儿都夺了,送在花园内。夫人看见,辞了他去。听得舒尊长现有高僧在家,差人去请。祖师乃令道育师往治其事。

道育奉师命到得尤家,见大大小小都病,那尤子也昏昏沉沉。道育师前后房屋看了一回,口中到处念着梵语,那些家仆病已减了三分,只有尤路父子渐渐沉重。夫人啼啼哭哭,哀求圣师解救。道育师好言安慰,乃在他家堂中打座。到夜入静,出元神与他父子查勘根因,哪里是风寒暑湿,疾病根源,却是那不明冤愆作耗。道育师于静夜神游,到一所掌冤枉司的所在,查尤路病源。司吏说:“尤路无甚冤枉。”育师道:“现有鹿冤。”司吏道:“鹿食草根豆秸,误伤虫命甚多,应遭此报,非冤也。”道育道:“草根豆秸,何有虫蚁?”司吏说:“凡山地草根木叶,有虫蚁藏聚,不但斧锄为害,便是牛马兽类啮草,多有遭伤,那有仁人留心到此,也是积福无量。”道育道:“尤路之病,既非冤枉所致,其尤子又昏沉成病,这根因却从宰鹿,乃是何故?”司吏道:“僧之师兄尼总持,有诛心册可查,僧可问自明。”道育乃出定,与夫人说:“尤尊长之病非冤鹿作祟。可请吾师兄来,吾亦当面询病源。”乃入卧内,只见尤路恹恹待毙。育师近榻问道:“尊长病觉何如?”尤路道:“老拙为宰鹿寻珠所起,如今意不在鹿,在病忧不起,家计难丢。”道育说:“老尊长原来是忧疑作病。小僧有一句话,奉劝人生世间,一切事务做过的莫思量,未来的休计较。你身未生来时,有何家计着意,有何疾病忧愁,有何难丢易丢?只怕你忧此难丢,便惹灾疾不起。依小僧言,只当无此家计,总如始末生来。回头看世上多少无家计的,倒无灾无障。”育师说了一番,那尤路哪里动意,但只口应。正讲间,家仆传入:“尼总持师父来了。”育师道:“来得正好。”只见尼师也入卧内,看那尤路卧在榻上哼哼唧唧:

瘦骨精赢若槁,焦颜憔悴如枯。恹恹就木在几乎,不识高僧能度。

尼总持入得卧内,见了路尊长光景,说道:“尊长有何念头在此时?”尤路又把前言说出。尼总持笑道:“尊长非家计忧,乃善功少积。依小僧说,悔却从前固迟,趁此日时尚可,若急早积行善功,管教你灾病安愈。”尤路听了笑道:“符法不验,药饵无灵,怎样善功,就能愈病?老拙亦曾叫子到高师处许愿,闻他愿代父之疾,此亦善功,如何反致风发跌倒,现今卧榻不起?曾闻高僧们以忠孝为善,不比凡常僧众,弃却纲常正道为修行,此代父岂非孝感,为何而病?”尼师说道:“小僧正为此查勘明白,非是孝不能感,乃是发心未真诚耳。吾佛门中,千感千应,只在一真。代父未尽真诚,反成罪过。却倒不如老尊长,疑鹿冤,非是忧家计,乃是爱生前不舍心真也。小僧等强尊长行善,古语说得好:‘强令之笑不乐,强令之哭不哀。’真诚与不真诚,事在各人意念。不但这不真诚,关系一己,为家主的关系一家,这叫做:一家之主在尊长,尊长之主在一心。心若不真,妖邪百出。古人比心猿意马,全要劳拴。”尼师这只一句,猴精正在那里要迷乱众人,见了高僧,又怕他光射,被尼师说着心猿,他遂惊胆,想到长老们有道法捉妖,不似那酒鬼毛捉老,休要惹他。这猴精离了尤路家园,往别方走去,按下不提。

却说尤路父子被二僧说了一番,心地略明。那夫人听得,忙出来深深拜礼二位高僧,说道:“夫子只因不听氏言,以致灾病。方才子也略明,间说代父未真,他说当时果是听师父说善,随口答的,代父实未曾诚心。从不忍父病一念,在听师言之先也。如今不愿己病之除,但求父愈。即我老身,亦愿代夫病也。”育师听了道:“尊长父子不致危者。小僧进门还见有一种善因,乃遍观前房后屋,仆婢不安,都是邪魔作祟,没有善因。今见夫人,乃知善因在你。只愿尊长父子悔前因,修后果,自然回春作吉。”尼师道:“邪猿远去,正意一存,家主一安,合门自保。这点真诚在夫人也。”小僧有几句偈语,请夫人垂听。”说道:

病岂是鹿冤,疑心生暗鬼。

修善出真诚,消灾由忏悔。

尼总持说偈毕,尤氏父子病少痊愈,说:“师父们教我修善,如今已知悔悟之迟,只是胜如当前不知悔。但不知修善实功,诵经礼忏,却是借重师父,还是自己发心,待病愈酬愿?”道育摇首道:“我小僧们虽曾说与尊长查解鹿冤,以除报复之孽,如今看来,你病源种种,非是纸上可超脱,必须大发一种善缘,方能安愈。”尼师道:“夫人已有善心,公子已存善意。若是尊长发一种善缘,真是起死回生良药。”尤路想了一会,道:“老拙愿舍宝珠之价,赈济孤苦贫人。”尼师摇首道:“善固是,但未大。”尤路道:“再愿救活放生禽虫兽类万千。”道育也摇首道:“未见为大。”尤路思思想想半晌,说道:“有一事可行,但未知人心可依。若是肯依从,不知善缘可大?”育师问:“何事?”尤路道:“我有旧交,现掌兵权,待下操切用法最严。我修书札劝他宽仁大度,存一个忠良慈爱的心,不得已而申法以警众。”尼总持听了合掌称道:“善哉,善哉。老尊长若行此善,实是为生灵造福,保国安民,大善无过于此。”育师道:“只此心一举,便已活了数万民生。小僧们行矣,尊长善自保重。”尤路只听了二僧称扬,心中一乐,陡然疾去八九。尤子沉昏随解,走到父卧,见二僧辞要出门,他哪里肯放,随差家仆来请祖师法驾。祖师被舒老敬留,一则入定,二则好静,乃辞谢家仆。这家仆只得回来,正过一处深林,这林却是小径僻路,怎见得僻小,但见:

树密识阴深,人稀知路僻。

但闻禽鸟声,更有虎狼迹。

这家仆抄近道,走此僻路,到得林间,只见一个乳鸟被弹打落在地,不能飞起。两个大鸟飞绕左右,呜呜哀鸣,若有救起之状,却不能为救。家仆平日在家,极会捕鸦打雀而食,只因主人叫他宰鹿得病,却得僧家劝善解救,他遂动了善心,乃把乳鸟送上树巢。这鸟巢树枝且高,乃攀援而上。正才放乳鸟于巢,只听得林间风声响起,一个猛虎跳出。这虎却有两三只麋鹿在前,旁边有一人领路,那人喝糜鹿说道:“你寻得宰你之仇,我亦得前亡之代。”家仆看见,吓得魂不附体,说道:“明知这僻路蛇虫伤人,虎狼为害,怎么昏迷到此。如今虽在高树,万一虎爬上来,或啃倒此树,如何是好?”正踌躇间,只见那虎往树林深处蹲着,人与鹿皆不见。却有一个汉子,手拿着弹弓,一怀藏着弹子,走近树来,口里骂道:分明一弹正中着个乳鸟,落在此地,何人拾去!”这汉子左张右顾,却不曾抬起头来。这仆人在树上听他言语,乃叫道:“汉子,雀鸟也是生命,何苦将弹伤它。”汉子听得,抬起头来,认得是尤家仆人,平日专一捕鸦打雀的,乃说道:“你这巧嘴,现趴在树上捉鸟,却讥诮别人。”家仆道:“我非讥你,乃是实意劝你,你且看那前树下,蹲着大虫,仔细仔细”汉子听得,睁睛一看,跑走不及,被那虎跳将来,把汉子拖去。吓得家仆倒栽葱,一跤跌下树来,却似人扶,未大伤损。趴将起来,往家飞去。忙忙回复主人说:“高僧乃舒尊长留住。”尤路只得备斋款待二位高僧。

这家仆乃把林间遇虎救鸟事说出。尼总师说道:“我僧进你主屋,见你面带凶色,今见你一面光彩好容,乃是救鸟,免了虎伤。难道善心不有感报?”尤子道:“此仆平日专好捕鸟,今日救鸟得免虎伤,皆是高师道力。”道育答道:“他已见打弹被伤,只愿他善行长远,多积勿改。”尤氏父子答道:“岂独家仆,都叫他莫改善心,便是我等,永遵师戒。”二僧合掌称谢,辞了尤家,复归舒宅,备细把这事说与祖师、道副师兄。时祖师已出定,听得二弟子化善一节,乃说一偈,与舒氏人众而听,说道:
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
弹雀虎伤,泉水没兽。

众人听得偈语,个个赞叹。祖师师徒乃辞谢舒尊长,望前而行,师徒们迟迟行道,缓缓登途,三里一歇,十里一住,总是演化国度之心,随寓而安之意。行得两程,尚在本国境界一个路头,人民却也繁盛。乃是何处,下回自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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