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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栖霞洞四道敌魔 毗离村七仙入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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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栖霞洞四道敌魔 毗离村七仙入圣

诗曰:

正气凝融道自坚,阴功累积足前缘。

七真悟彻玄关理,片刻风云上九天。

话说瞿侍郎之母媚姨,因往天井中行过,见二鸡相斗,复抓竹根边泥土,两头相碰,四爪齐爬,霎时间挖成一个深坑,将几竿修竹尽皆抓倒,蓦然竹根下一阵烟气,香气袭人。这只鸡从坑内扑将起来,口内衔着一个丸子;那只鸡便赶过来,劈口抢下;两只鸡因夺这丸子,搅成一团。媚姨举扇柄打开二鸡,拾起那丸子放于袖内,飞奔入楼上来,递与二媳看。太姑道:“这丸子大如龙眼,其光烨烨,况异香迥别,决非尘世之物。”元姑道:“奇香异彩,光烛九霄,况藏在竹根之下,或是神仙遗大金丹,婆婆服之,可以长生祛病。” 媚姨道:“你丈夫入井之后,恨不的便归九泉。今幸二贤媳在此相伴,苟延性命。若服下金丹,果若延龄长寿,反成老苦!” 太姑道:“瞿郎下井已来,做媳妇的不即就死者,深想刘夫人所言甚有理致,故且偷生,以待瞿郎相会。今看此丸子,实为罕异,婆婆吃下,倘得长生,二媳妇亦有依傍。” 媚姨道:“这丸子来得奇特,未知是丹是毒,且试尝之。是毒,则早入冥途,与三郎相会;是丹,则与尔等分而食之,婆媳延年,彼此有益。” 元姑道:“婆婆不必多疑,这丸子稳是丹药,食之何碍!” 媚姨唤丫鬟舀一碗净水,举起丸子,将指甲掐了一下,谁想他如金铁,毫忽不损。媚姨沐手焚香,手捧丸子,率二媳望空而拜,默祝道:“弟子某氏,同二媳党氏,偶得竹间丸子,妄猜异宝金丹。弟子等三人有缘,一击便能破碎;如无缘分时,击之仍然不动,即当抛掷原处。” 祝罢,又拜,将丸子放于石上,提起铁锤,随手击下,只听的括地一声响,丸子分为三块。媚姨大喜,先取一块吞下,太姑、元姑各取一块吃了。顷刻间,三人拍手大笑,恍明前世之因。看官,你道这婆媳三个,前生却是什么样人?原来这太夫人媚姨便是昔年黎赛玉之夫蛇瘟沈全,这党氏太姑是林太空随身伏侍的僧家樵云,这元姑便是印月。三人猛省已往根由,何等快乐,媚姨道:“我等系往昔师友,作今生姑媳,以此推详,三郎必有来历,仍旧清修,愿皈正果。” 党氏姐妹俯首从命。婆媳等自服丹之后,腹内不饥,心中解悟,朝暮修梵,默传真印,尽生欢喜之心,永绝愁烦之态。这是沈全、樵云、印月转生悟道处,今且按下不题。

再说瞿琰、秋侨、关赤丁、耿宪四人在建陵栖霞洞中修道,昼夜吐纳默坐,运用不辍。乌兔相催,倏忽又是残冬时序。忽一日,朔风乱起,彤云密布,皑皑地落下一天大雪。四人同步出洞口闲看。蓦然洞外豁刺地一声响亮,恰似半空里起个霹雳,连地皮也震得摇动。四人正待回步,托地里又一声响亮,只见一少年妇人披发飞步从洞外滚将入来,大喊“救命”! 关赤丁急回头看时,一只斑斓猛虎,径奔入洞口来扑那妇人。关赤丁大喊一声:“畜生,莫要伤人!” 即纵身赶出,挺两只空拳去打猛虎。那虎撇下妇人,剪尾扬威,放开两爪,径扑过来,关赤丁侧身闪过。那虎复尽力又是一扑,关赤丁躲闪不迭,被虎一口咬住肩膊,拖出洞门去了。耿宪惊呆不动,秋侨急扯下树枝,瞿琰抽出佩剑,一同追逐援救。刚刚赶出洞口,不提防山冈之下又跳出一只黄虎来,劈头将老秋一扑,秋侨急取树枝乱打,被黄虎拦头一爪,揸着便跑。瞿琰挺手中宝剑,呐喊追去。赶过几重冈子,见那二虎在前面不远,只是紧追紧走,慢追慢行,偏遇着手掌大的雪片下个不住。瞿琰心焦,奋勇追赶,过了一程,猛然省起道:“师爷引导我等修行,终不成反陷二人于死地?况且天色已晚,不如回步,又做区处。此二人果被虎吃了,待师爷来时,慢慢和他讲话。” 一面思想,便拽步转身,取路回栖霞洞来。行不上数箭之路,蓦然天色?黑,四围一看,止见一片雪光,难辨东南西北。瞿琰暗忖:“路径不熟,难以前进,不如就此山岩之下暂过今宵,明早再寻归路。” 当下倚树而坐,闭目宁神,暗运水火,坐至更深时分,只听得四面喊声大起,瞿琰急开眼看时,但见火光烛天,一周遭人马将大树围了,内中一员大将,?鬓短髯,三眼四耳,獠牙蓝面,身长丈余,骑着一匹大象,手里提着一柄泼风刀,指点军士把瞿侍郎围困,待欲擒捉。瞿琰大喝一声,奋然跃起,拔出佩剑,向前厮杀,自更余战至五鼓,锋刃箭石,不能近身,那大将只得撤围退去。瞿琰也觉疲倦,倚树趺坐,便自沉沉睡着。一觉醒时,天已大晓,但见红日当空,并无一毫雪影。瞿琰惊异,即起身取路回栖霞洞中来。进得草堂,只见耿宪塌天而卧,鼾声如雷。瞿琰摇醒来,笑道:“好一位修炼道者,如此酣睡!”耿宪道:“好苦耶,贤弟幸得生旋,不知我岳翁与关总校生死若何?”瞿琰道:“那师爷引我等到此洞中修持,是爱我以生,非排陷于死地,个中决有委曲,大哥何必愁烦!” 耿宪道:“岳翁有失,我亦不能独生矣!” 二人正谈论间,忽见秋侨、关赤丁笑嘻嘻地走入草堂来,四人相顾,惊喜不定,一齐环绕坐下。瞿琰问道:“老伯和关道兄被虎衔去,小侄追之不及,今日何幸得以生还?”秋侨道:“我初入虎口,暗想决无生日,不期虎口无齿,衔拢不疼。被贤侄追逐时,跃过多少高峰峻岭,并不损伤分毫。傍暮时,将我二人拖入深洞里放下,开眼一看,满窝子尽是老虎,都剪尾咆哮,似欲啮我二人之状。只见洞侧首走出二个小鬼来,将虎尽皆赶去,对我道:‘爷爷是黑虎大王,专能为民逐虎。今日也遭众山君窘辱一场,不是我二小鬼卫护,险些儿爷命难保。’我问他:‘谁是黑虎大王,汝两个是甚小鬼?’他说:‘我原是定远土地,任满转生阳世;二小鬼原系爷爷旧役,今冥府判官拨至建陵七星岩土地资利明王案下承值,偶遇众虎冒犯爷爷,求本官钧旨,驱逐诸孽散去,爷爷是小鬼旧主。’ 我听了这一片说话,十分鹘突,不觉神思困倦,便自睡去。今早醒来时,恰在一座土地庙里,正中牌位上写着‘七星岩土地资利明王’九个金字,两旁从神即是夜间所见的小鬼。我二人急忙取路回洞,那消片刻,去远回近,实为奇异。”耿宪道:“日昨岳父、关道兄被虎衔去,三弟随后追逐,小婿惊倒洞口,那妇人搀扶我进草堂里来,只道他一团好意,谁想重挽乌云,强呈娇态,赤身捱睡,露体逼欢,被他整整缠了一夜,及到天晓,三弟将归之际,这妇人才脱身去了。” 瞿琰也将夜间与魔王厮杀之事说了,又道:“这是道高一尺魔千丈,毕竟是我等道心不固,诸魔得以乘虚而入。向后皆宜正心炼性,莫生妄念,魔鬼险凶,自然敛迹。” 秋侨道:“贤侄所言,深合玄悟之体,把诸魔色相置于度外,只索遵师爷法旨,尽心修持便了。” 四人打起精神,重行烹炼。原来洞中薪米,都是岩下一个店家挑送入来,瞿琰以所炼银两交换。初时与尘俗一般,一日三餐。数月后,一日两餐。期年后,一月一餐。将及三载,竟自绝粒不食。此时四位道者见心明性,已悟渐法三乘之蕴,但未得至人指点,不能造到那无上至真地位,终日悬望师爷为之诠解。

转眼间,又早过了年余。当下又值中秋节令,四人齐步出岩下,玩景适兴。忽见一释家从对山徐步行来,远远看时,正是昔年引导之老僧也。四人稽首迎候,同进洞内草堂中坐定。四人跪下,求师爷诠解至真大道。老僧将四人面庞细细瞧看,欢喜道:“大道已成,飞升可待。” 四人复求至极至妙之理,老僧道:“夫最上乘乃无上至真之妙道也。以太虚为鼎,太极为炉;清静为丹基,无为为丹母;性命为铅汞,定慧为水火;窒欲惩忿为水火交,情性合一为金木并;洗心涤虑为沐浴,存诚定意为因济。戒定慧为三要,执中为玄关;明心为应验,见性为凝结。三元混一为圣胎,性命打成一片为丹成;身外有身为脱胎,打破虚空为了当。此最上十乘之妙,至士可以行之,功满德隆,真起圆显,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。” 四人听罢,恍然大悟,作礼而起,侍立两旁。老僧问道:“尔等四人在兹许久,曾见什么异闻怪事否?”瞿琰将上年遇虎着魔之事,逐一禀知。老僧笑道:“尔自着魔,非魔困汝耶。我今带有丸药数粒在此,尔等吞下,永绝魔想之害。” 四人欣然求药,老僧于袖中取出四粒丸子,色如黄金,坚如铁石,香如苏合,大如芡实,逐一分与四人,四人取水将丸子吞下。瞿琰失惊道:“咦,猢狲跳圈,原来也只在圈里!”耿宪笑道:“好一场把戏!”关赤丁顿足道:“这筋斗也翻不远哩!” 三人回头,将老僧凝目细视,一齐倒身下拜。瞿琰道:“前生赖大爷提撕,先居王位,后证仙班,一个翻身,又在此混了二十余年。若非太爷觉悟之功,险些儿堕下尘劫矣。” 关赤丁、耿宪道:“弟子等乃凡庸下贱,托太爷覆庇,得皈三宝,谁想圆寂已来,径迷觉路,又蒙太爷甄拔之功,省却本来面目,如枯木重生,恩同再造。”原来那老僧便是通玄护法仁明灵圣禅师林澹然,瞿侍郎前生便是正一五显仁德普利真人薛举,耿宪前生便是胡性定,关赤丁前生便是苗知硕。当下四众共谈往昔之因,莫不欣悦。止有秋侨,伫目旁观,茫然不知何意,长跪于老僧之前,求开觉路。林澹然道:“尔知前世因,便觉今生路。” 秋侨道:“弟子吞下丸子,竟如睡梦里醒来一般,忽省起前生薛志义据守剑山,后死于梁将陈玉之手,一灵不散,蒙上帝授为定远土地,血食一方,不知怎生复谪降人间,又混却几多尘务,好险也!” 林澹然道:“上帝言,汝虽居土谷,未证真修,故复降人世,先了尘缘,后归紫府。” 指着瞿琰道:“瞿侍郎前生乃汝之子,初名贞儿,后名薛举,兵火流离之际,赖部下心腹壮士胡小九、沈全二人救孤逃难,同汝结义兄弟苗龙至张太公庄上抚养成人,习学武艺阴符,与杜督抚之子杜伏威、张太公之孙张善相共成王业。自我归西之后,三子悟道登仙。上帝言:杜、张二真人皆有利民济物之功,位证上品。汝子薛真人,在生杀戮太重。理应重降尘世,荡魔驱怪,护国安民,斩佞诛奸,兴利除害,待功行圆满,位证太清,往因为父子,现在为伯侄。苗龙,法名知硕;沈全,法名性成;胡小九,法名性定;皆从我修梵解悟,圆寂后托生阳世。耿郎即胡性定化身,关总校即苗知硕化身,今俱聚集于此。尚有沈性成,现为瞿侍郎之母。小 黎樵云、印月转生为党氏二女,前已藏丹于竹下,姑媳三人得之,参悟已久,只待玉音降日,期朝昊阙,此系一大因果也。老僧为尔等翻这一个筋斗,好生禁受。自古道:“山成九仞,功亏一篑。修道之士,稍有一纤玷秽,前功尽弃矣。今幸得汝等道念贞坚,尽合玄关一窍,也不枉了老僧这一点念头。” 秋侨顿悟前因,率瞿琰、关赤丁、耿宪环圆礼拜。林澹然道:“尔等不必拜了,有一言切须记者。数日后再来,率瞿郎回家探望,汝三个亦当同往。至三月初旬,但观东北上彩云堆叠,大风骤起,四男三女可急聚一楼,以待霞举,临期我自亲来一看。”四仙躬身受命。林澹然嘱付罢,扶筇出洞而去。秋侨静坐,默思往事,不觉怃然长叹。瞿琰道:“我等孽重罪深,复堕尘劫。若非太爷省觉,几陷坑阱。” 大众说了一回,仍然向壁而坐,默运元神。

将有五、七日光景,林澹然果到,率领四人离了栖霞洞,驾云便起。这四人自服丹已来,都觉身轻如鸟,举足便能飞跃,林澹然当先,四人随着半云半雾而行。未及数个时辰,早到毗离村里。一行人同到瞿家门口,僮仆等早先瞧见,急望中堂后跑,飞报:“三相公同一行人来耶!” 当下瞿钰夫妇正在侧厅闲话,忽闻此报,惊的呆了,同探头往外望道,果见瞿琰与一行人来到。聂氏进内报喜,瞿钰出迎,一一见礼已毕,林澹然居中坐了,秋侨等数人次序坐于两旁。瞿钰细问三弟昔日投井之故,瞿琰微笑不言。少顷,瞿珏夫妻率子三端、聂氏率妾小春子三锡、太夫人媚姨、党氏姐妹二人,聚于屏后窥望。聂氏令大伯瞿珏请三叔进内相见。媚姨大笑道:“那老僧是我师父,座中俱是会中人,何必分内外也!” 说罢,领着太姑、元姑,先步入中堂,齐齐稽首下拜道:“弟子等凡愚下浊,复换皮囊,若非天赐金丹,险迷来路。今得太爷飞锡下降,弟子等解脱有日矣。” 林澹然道:“我离劫禅归,本当逍遥西境,只因汝等复转尘寰,又费了一番跋涉。今幸尔等铅汞内成,精神混合,指日多起,玉京复归太极。” 三女道与大众稽首毕,瞿珏率一家男妇向前礼拜,次后与秋侨等逐一相见,合衙众人役等叩头罢,林澹然起身道:“尔等骨肉重逢,亦当细叙款曲。我且暂去,不日再来。” 瞿珏等款留不住,飘然去了。

瞿钰令侄三端、子三锡拜了叔叔,瞿琰大喜,问:“二侄年已几何?”瞿钰道:“端儿年登二六,锡儿今已九岁了。”瞿琰欣喜无限。此时留秋侨、耿宪、关赤丁等客厅安顿,接瞿琰进内,母子夫妻兄弟嫂叔细叙往昔之事,不觉悲喜交集。瞿琰又将秋伯父、耿大哥、关总校、一母二妻并自己化身,从头至尾备细与兄嫂说知,瞿珏等骇异不已。次日,瞿琰打发虞候接党涞夫妇一叙,又差人往鄂州请刘仆射并夫人龙氏相会。这党涞夫妇一闻喜信,即刻飞骑而来,见了女婿,万分之喜。数日后,刘夫人车从已到,众女眷们迎进,礼毕,瞿琰出堂相见,龙氏不胜呜咽。瞿琰问:“大哥何故不来?”龙氏道:“做官的因三叔入井之后,口言无害,心甚忧煎,日逐渐觉羸瘦,近今染了风疾,半身瘫痪,一卧不起,昨闻喜信,方展笑颜。”瞿琰听罢,不觉潸然垂泪。龙氏劝慰道:“三叔回衙,相见有日,不必愁烦。” 瞿琰拭泪拜谢,又将投井根源并七道化身之迹,对刘夫人、党涞夫妇说知,三人并皆庆贺。当下瞿琰白昼则与兄嫂、刘夫人、岳丈等盘桓,夜分入客厅和秋侨等行吐纳之功,运阴阳之妙。

荏苒间,倏尔又是三月初一日了。忽然,东北上起一朵绣云,其彩五色,浮于天表,自早至午才散。次日亭午时分,彩云复起,满城士庶、各村镇之人,皆相聚观看。至初三日侵晨,林澹然杖锡而来。瞿琰飞步出迎,泪流两颊,长跪不起,林澹然道:“尔何事如此惨切?”瞿琰道:“弟子有义兄刘仁轨,官拜枢密院左仆射,挂冠已久。弟子叨其训育深恩,未遑报答。近又为弟子投井愁烦,染成痼疾,求太爷发大慈悲之念,赐药救疗,弟子感戴无尽!” 林澹然道:“汝之符药尽可治之。”瞿琰道:“弟子药饵,止可疗其一时痊可,不能免彼日后之忧,故恳太爷洪慈救济。” 林澹然笑道:“受恩施报,理之自然。丹药尽有,令其浑家领去。” 龙氏急至中堂,合掌作礼,长跪于前。林澹然取细细一粒丸药,递与龙氏道:“尔夫服此,风疾立刻可愈,更能延寿百龄。” 龙氏叩首求长生之药。林澹然道:“尔平素阴功最大,不必丹药,寿有百岁之外,但玉蟹归原,便当回首。” 龙氏又恳问:“何为玉蟹归原?”林澹然道:“玄机隐秘,岂可轻言?临期自见为妙。” 龙氏不敢再问,谢药而起。只见太夫人媚姨跪在中堂,恳求丹药。林澹然道:“尔金丸已下腹中,复求丹药何用?”媚姨道:“弟子当初怀孕之初,赖二娘聂氏周全顾爱,得产琰儿,智慧显荣,复成大道。若从张氏毒计,则母子久为泉下之鬼,怎到今日?求太爷赐金丹与聂氏,得以延龄长寿,庶全弟子报恩一念。” 林澹然点头道:“也好,也好。延龄丹药,汝家藏之甚久,何必求恳于我?”媚姨道:“弟子家下并无什么丹药。” 林澹然笑道:“尔且站起,还有一个因果,索性讲与尔等大众听者。昔年瞿子良被盗落魄,于鼎州古庙中经过,偶遇二仙长授以药饵荷叶,身家赖之保全。尔等知道耶,二仙长是谁?”瞿琰道:“弟子等不知。”林澹然道:“那二仙乃天主高徒姚贞卿、褚一如也。因追孽龙至庙,见汝父阴德深重,赐酒传方,遂致身荣子显。那晚兵变之际,若非荷叶遮藏,汝家已为齑粉。这破荷叶便是丹药,汝二兄、二嫂预当斋沐七日,燃柏叶焚荷叶为末,四人均分,取东方无根水服之,俱可寿至期颐,半生无疾。” 媚姨、瞿琰再拜遵受,又令瞿珏、瞿钰并二嫂拜谢。林澹然道:“当日兄受佥判,弟除录事,高尚其志,辞谢隐居。今日为三郎大事,尔兄弟免不的长安走一遭也。” 瞿珏道:“为三郎跋涉,弟子何辞!”林澹然道:“三郎曩日奉武后御敕、宝剑,按历四方。自入井已来,未经伏命。今日尔弟兄相别之后,便当赍敕、剑赴京面圣,实奏事因,管取有一场好处。” 瞿钰再欲叩问弟兄相别之故,忽然门外人声喧沸,说东北上彩云攒聚,重重叠叠,足有千万余层,看的人挤满村镇。此时有午初光景,林澹然令秋侨、媚姨、瞿琰、太姑、元姑、关赤丁、耿宪与瞿珏、龙氏等作别,齐聚于侧楼之上。瞿珏等也欲登楼,蓦然狂风骤起,飞砂拔木,众人立脚不住,各各掩面藏躲。少顷,风定天清,一片红云自东北上飞来。但闻得天乐铿锵,数童子手执幢幡宝盖,从天而降,攒绕盘旋,瞥眼间又一片玄云荡漾中天,冉冉坠于楼前。当下瞿琰等七位真人跨入云端,缥缥缈渺从空而起。瞿宅满门男女并远近瞧看之人,莫不合掌瞻礼。大众正齐声和佛,忽见那老僧也乘着一朵白云腾空而去,此时诵佛之声振动山岳。这白日升天的异事,今古之所罕见,地方保正等怎敢隐匿?飞报入州县,转呈上司,申奏朝廷,不题。

且说瞿珏、瞿钰、刘夫人、聂氏等候七仙飞升良久,促步进入中堂,互相赞叹不已。数日后,瞿珏、瞿钰赍捧御敕、宝剑,带了仆从,同赴京都。不一日,已到长安。次日,正值圣后临轩。瞿珏、瞿钰齐入金銮宝殿,随文武山呼舞蹈毕,众臣皆退,瞿珏弟兄手奉剑、敕,俯伏金阶之下。太后问:“下面俯伏者是何臣宰?”瞿珏道:“臣岷州佥判瞿某。” 瞿钰道:“臣吉州录事瞿某,有事奏陈陛下。” 太后道:“尔系下臣,所奏何事?”瞿珏道:“臣弟兵部侍郎瞿琰明蒙圣恩,钦赐御敕、金剑,按行四方,岁余抵家,忽发狂疾,投井而死,奈经六载,忽与一僧家、三道者回家,于某日午时天乐铿锵,瑞云笼罩,臣弟瞿琰并母、妻、道友共七人白日飞升,老僧亦腾云西去。臣等不敢隐匿,特昧死奏闻,复赍献御敕、宝剑,伏乞圣恩宽宥。” 太后大怒道:“习炼空幻之术,假充白日升天,煽惑愚民,总属妖法!” 喝令武士擒下。瞿珏、瞿钰战兢兢匍匐向前,正待奏明情曲,蓦然阴云布合,霹雳交加,一派雷声环绕御座,惊得太后面如土色,闭口端坐。合殿文武,尽皆战栗。少顷,雷声稍息,陡然殿角里起一阵怪风,豁剌剌扬砂簸土,瓦片如飞,这风势直卷入殿庭上来,盘旋于金柜之侧,忽地电光四起,霹雳一声,将金柜震开。呼地又一阵风响,从柜中卷起一张笺纸,飘飘漾漾径吹至御座前坠下。少顷,雷止电收,云消风息,依旧日色明朗。侍臣候太后神色稍定,取出笺纸呈上。太后一面口中道:“奇怪,异哉!” 一壁厢展开看时,上面写道:

各州文武等官,为水厄兵荒,连上表章。朕心忧悯,钦差普祥院真人叶檀发檄天庭,以见上帝。上帝差正一五显仁德普利真人薛举,降生辰溪县毗离村善士瞿天民家为子,日后扫除暴乱,殄灭妖氛,以安社稷。外有定远县土地薛志义,并沙门苗知硕等,已转法轮,共悟玄劫,后边做皇帝的,宜重加恩典封祀,毋违天命。贞观二十三年月日御笔亲记。

太后看罢,宣瞿珏、瞿钰近于龙案前,细细询问。瞿珏将七仙飞升始末根因,逐一奏闻。太后举笔记其姓氏已毕,令二臣暂退候封。瞿珏将御敕、宝剑纳还,同瞿钰谢恩而退。数日后,太后旨下,加封兵部侍郎瞿琰为正一五显仁德普利至道无上大真人,秋侨清宁和德真人,耿宪平玄 德真人,关赤丁纯一阳德真人,媚姨乐善微显夫人,党氏太姑辅善元极夫人,党氏元姑翊善灵悟夫人。又发旨下建陵州,令有司建祠于七星岩中峰之顶,塑瞿琰等七仙金像,御赐匾额为“贞玄观”, 钦赐近村腴田百亩,募僧官守香火。饬谕本州官员,每岁春秋致祭,永为定例。贞玄观工毕之日,远近缙绅士庶游览者络绎不绝。忽然有一方士,布巾破衲,入观中看了一回,问和尚借下笔砚,在岩侧石壁上挥数行大字,写毕,长啸而去。当下游览之人相聚而观,原来是一首古词,词名〔沁园春〕:

不识不知,无声无臭,默会玄微。只这个便是,全真妙本。人能透得,即刻知机。闻法闻经,说禅说道,执象泥文都属非。君还误,这平常日用,总是真机。仍恁决烈行持,把四象、五行收拾归。会两仪妙合,三元辐辏,一灵不昧,万化皈依。精气凝神,情缘返性,迸出蟾光遍界辉。形神妙,向太虚地外,独露巍巍。

二目佳士王炎书众人看了,莫不惊异。原来那字画飞劲,不减于王右军游云惊龙之妙,况兼字迹深入石壁数分,光彩夺目。后人详解“二目佳士王炎”六个字义,方省得是瞿琰真身下降,至今七星岩中峰石壁古迹犹存。

且说瞿珏、瞿钰得了圣封,即谢恩取路回辰溪县来,一家团聚,备说此事,又取出那张破荷叶,依法焚灰,夫妻两对儿服下,果然神清体健,不生灾疾,瞿珏夫妇与瞿钰俱活至九十余岁而终,止有聂氏整整寿登百岁,一夕无病,合掌坐化。瞿三端读书不就,务农以终其世。瞿三锡于中宗景龙元年举孝廉,除忻城令,至玄宗开元年间历升大理寺少卿,七子二十五孙,并皆贵达,至今犹为巨族。有诗为证:

足蹑青云际圣朝,森森兰玉尽嫖姚。

箕裘奕世称华族,一点阴功种福苗。

再说刘夫人龙氏自瞿侍郎等升仙之后,便回鄂州,将活佛所赐丸药与刘仁轨吞下,风疾全愈,享福林泉,怡情诗酒,三子早亡,诸孙皆显,至九十三岁,无疾善终。这刘夫人寿至一百一十三岁。忽一夕,骤风疾雨,雷电大作,那玉蟹从匣中跃出,乘云驾雾而去。龙氏猛省昔年活佛之言。急唤举家男女,嘱以后事毕,沐浴更衣,端坐而逝。后贤观此,勘破那四缘属幻、万法皆空,毕竟一念阴功,成就了许多因果。其间好淫诈伪之徒,到底难免轮回。作诗一律,以慨世云:

身心世事四虚名,多少迷人被系萦。

祸患只因权利得,轮回都为爱缘生。

贪嗔痴欲皆非正,良厚温和定是真。

参透玄微恒妙理,藉将紫函注鸿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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