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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二 情中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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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二 情中鬼

赵七使

《夷坚志》:赵宋皇家宗室子弟赵子举,字升之,中年丧妻,心里恋恋不已。为表示对亡妻的无限悼念之情,他在房中装饰了一所小室,对亡妻的偶像奉事一如生前。有一天夜里,赵子举独宿在床,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从那所小室里开门出来。他惊恐地呼喊婢女。婢女答应后又睡下了。一会儿,那从室中走出的人已经来到了赵子举的床前,牵起帐幔低声说:“莫怕莫怕,我来了!”当此之时,赵子举昏头昏脑,不知死生之隔,欣喜地与亡妻共寝,其欢乐就像亡妻生前一样。

从此,亡妻每天都来。赵子举每次吃饭时,她都坐在对面,但家中的仆人婢妾竟一无所见。而食器中有被人动用过的迹象。如此缠绵日久,赵子举昏昏愦愦,渐渐不想吃饭,走路说话都有气无力起来。然而,他也从不对别人说什么。这一天,有位道士来到赵家门前乞食,一见赵子举的样子,便叹息道:“您甘愿与鬼相伴,怎么不为自己的性命考虑考虑呢?我能施行天心正法,现在教授给您,努力去做吧!那鬼会不攻自退的。

”赵子举听后翻然醒悟,立即再三拜请道士传授法术。

赵子举拿着道士绘制的六甲六丁像,小心谨慎地斋戒奉事。但亡妻还是天天来,一如从前,只是她颇为不乐,时时长吁短叹,像是不得志似的。半年后,亡妻流着泪向他诀别道:“我久留在此,只恐损害你的身体。我走了!”从此,她再也没有来。赵子举得知法术神验,从此他奉事法术甚为用心,为人治病也无不有神验。

宋高宗建炎二年(公元年),我妻子娘家的张氏,因避难从京师南下,寓居在扬州龙兴寺。先前,她有个祖姑母嫁给赵家,其夫做绛州太守,未到任,暂居太原,正好遇到金兵攻城,祖姑父被炮弹炸死;又有位八叔,被贼寇俘获,竟碎尸万段。这一年,我妻子娘家的祖母田氏生病,在病中仿佛见到上述两位亲眷来到窗外。赵子举这时也住在寺中,我外舅将此事告诉给他了。赵子举焚香祷告请神,折腾了好一阵子,这才说道:“田夫人所见到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妇女,他们都死于非命。然而他们都是做官人家的亲属,不宜加罪。应当用酒和钱来善意地打发他们离开这里。家人们听从了郑子举的话,田氏夫人的病于是就痊愈了。

鬼婚

徐泳《履园丛话》:有位姓蒋的洞庭湖渔民,其妻早死,留下一个四、五岁的儿子无人照顾。当时正好有个渔妇吴氏,新近丧夫,抚养一个四、五岁的女儿。于是媒人前来为蒋某说合。吴氏改嫁给蒋某。结婚不满一月,蒋某突然生起重病来。

他忽见吴氏已故丈夫的鬼魂向他索命,甚是急迫,并大哭道:“我同你无仇无怨,你为什么霸占我的妻子,又霸占我的女儿。

我决不饶恕你!”原来,蒋、吴两人的子女已长大成人,也想互为婚姻,并已有此说法了。蒋某听完鬼魂的话后非常恐惧,于是就对鬼魂说:“我故去的妻子某氏,与您的妻子年纪相仿。

我让她与您做妻子,可以吗?”鬼魂听后大喜,欢跳而去。蒋某写下一纸婚书,连同一些纸钱一块焚烧。数日后,他的病便好了。以后也没有什么鬼魂前来作怪。按:张华《博物志》,任昉《述异记》,都载有鬼神婚嫁之事。即至近代民间盛传的五胜郎君之事,尤其令人感到怪异。

鬼头王

《味蔗丛谈》:明朝正统年间,金陵有位姓王的指挥使,无子。他督运粮食经过济宁时,买了一个小妾,长得美丽,而且贤惠,深得王某宗族姻亲们的敬爱。后来,这位小妾生下一个儿子。其夫与正妻相继亡故,这位小妾担起治家教子的重任,极有成效。其后,儿子长大成人,承袭了父亲的官爵,督运粮食北上。临行前,他向母亲询问外祖父家在何处。这位小妾只是说嫁给王某时年纪小,忘记了娘家的地址。小妾嫁到王家已有三十多年。每天早晨起床,必在帏帐里梳洗一番,儿子和媳妇都站在门外,等她出来,才敢上前拜礼。她身边有两位婢女,也从来没见她梳洗模样。有一天早晨,小妾起得晚,那两位婢女到床前站着,等候传呼。忽而一阵风把帏帐吹开一角,两位婢女看见里面有一个无头人,手持一颗髓髅头放在膝盖上,正在那儿梳洗妆饰。无头人见被人发现,弄得措手不及,仓皇地把头放回脖子上,但没来得及放好,顿时身子和头都倒在地上了。婢女们大惊失色,急呼少主人和少夫人进房,掀帐一看,果然是一具枯骨。于是,人们称王家的这位少主人为“鬼头王”。

你两个好也

《夷坚志》:承信郎叶若谷,洪州人,为铸钱司催纲官,官舍在虔州。叶若谷没有带家眷,独自住在泉司签厅。南宋高宗绍兴十四年(公元年)正月十六日,没到晚饭时分,有位女子推门而入。她长得意态闲雅,容貌美丽,主动上前找叶若谷说话。叶若谷起初认为她是出外观灯,找错了门,于是不便酬应她;恍惚间不禁睡意大发,进房上床。那女子也跟着进去。两人并枕而卧。叶若谷用言语来挑逗她,她装做羞避的样子。但不一会儿,两人就颠鸾倒凤起来。俨然是个处女身。

他俩欢闹了好一阵子。忽然,一位老婆婆闯进屋子。她手持钱箧,一屁股坐在胡床上,旁若无人似的;又径自跑到床边,揭开帏帐,用两手拍着床席说:“你们两个好快活啊!”叶若谷吓了一跳,怀疑她肯定是床上女子的家人,恐惧得发抖起来。

那女子立即摇手,掩住叶若谷的嘴,让他别讲话。老婆婆只得退走了。女子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才离去。从此,或是连日,或是隔日一来。来了也只是呆上一会儿。叶若谷一直以为她是邻居人家的女儿。来往快到两个月,叶若谷渐渐感到身体不支,继而生了病;病重,只得搬到别处就医。于是,那女子再没来了。叶若谷起初见那女子时,见她身着粉青衫,水红的裤襦。

她从未换穿过别的衣服,却总是日日如新。这真是件怪异之事。

章翰

《鬼董》:章翰,年少有志气,在长安交游豪侠,住在新书坊。他有个爱妾叫裴六郎,是个绝代佳人,住在崇仁里。章翰经常与她相聚。不久,章翰因事到郊县去了,数月后才回来。

而裴六郎已经病死。章翰甚是哀痛,深深思念追悼这位爱妾。

有一天日暮时分,章翰住宿在爱妾的房内。当时,爱妾的灵柩还没有下葬,停放在屋角。章翰没有了家室,不禁感慨万端,想道:“平生之爱,恍如一场春梦!”他独宿帐中。夜半时分,后庭月色浩然,章翰悲叹哀伤,夜不能寐。忽然,他看见屏风后有一怪物,探头窥视,进退数次,忽而闯入庭中。那怪物有一丈多高,穿着豹皮裈,锯牙利齿,披头散发。有三个鬼跟在它身后,它们拽着红索,在月光下舞起来,并议论说:“拿那床上的贵人怎么处置?”“他睡着了!”于是,这帮恶鬼跳上台阶,进入房中,拆开那位爱妾的棺材,将其尸体扛到月光下,分割肢体,环坐在一块,吃得津津有味。只见庭中满地都是血,死者的衣物被撕扯得狼藉不堪。章翰十分恐惧,又十分沉痛。他心里想:“这帮恶鬼称我为贵人,我现在痛击它们必无什么损伤。”于是章翰偷偷拿起帐外放着的竹竿,在暗中向鬼群投掷,并大喊:“打鬼!”群鬼大为惊骇,落荒而逃。

章翰乘势追击到庭院的西北角。那帮鬼怪翻墙而逃,有一个鬼跑在最后,上不去,被章翰击中,流着血,好不容易才翻过墙去。这时,家中人听到声响,纷纷起来看究竟。章翰向他们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。他们正准备到庭中地上去收拣死者的余骸,一无所有;检视死者的棺木及尸首,竟是俨然完好如故,也没见有被那帮恶鬼啃吃的伤痕。章翰恍恍惚惚,以为是做了一场梦;及至到院墙边察看,只见墙上的血迹犹存。大家竟不知其所以然。数年后,章翰果然大富大贵起来。

十八婆

《夷坚志》:叶审言枢密,还未成进士之前,与衢州士人马民彝很友好。民彝素来清贫,后来续娶峡山徐氏为妻,陪嫁颇丰厚,因此,民彝也就一下富足起来。他称妻子徐氏为十八婆。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(公元年),叶审言从西府奉祖祠回归寿昌县故居,称为“社墈”。当时正值冬日,有两名村夫用轿抬着一位老妇人来访。老妇人自称为马先生的妻子。

叶审言让女儿请那老人到中堂就坐。叶审言知道马妻十八婆是个胖妇人,而眼前这位却又干又瘦,绝对不像是十八婆的样子。

于是,他询问那妇人为何昔肥今瘦。老妇人回答说:“年老事多,身体消瘦,无足为怪。”众人还是怀疑。询问那轿夫,他们说:“我们只见她是从店中出来的,让我们抬她到这里,也不知她从何方来的。”叶家有位叫徐钦邻的客人,见这个老妇人面色枯黑,便感到她不像是人;又见其跟从来的小奴,携带衣装匣子等物在手,却都是用纸做的,业已破烂不堪,乃是送死时的冥器。于是,这位徐客人大声喊叫着闯进中堂,说:“她是鬼,赶快把她撵走!”那妇老人作色大怒道:“你把人指作鬼,怎么这样无礼!”随即走出门,离开了叶家。那老妇人又乘上轿,却不从正道上走,向旁拐进山坳间,忽地不见了。

数日后,马民彝到叶家拜访。叶审言提起前事,民彝大为惊讶,说他的妻子十八婆最近并没有出过门。

殡女惑人

《幽怪录》:南朝宋代有位姓吴的书生,寓居城西的寺庙中。半夜里,吴生听到扣门声,起来开门一看,乃是一位年轻漂亮、容服雅淡的女子。吴生问她从何而来,回答说是邻居的女儿,并介绍道:“白天,我见你从我门前过,便喜欢上了你,很想和你做夫妻。今夜我是私奔前来表表衷肠。恐怕家里人发觉,我还是先回去吧!”吴生此时已耐不住欲火,扯住这女子,不让她走,强行留她住下。于是,两人上床做愛。吴生兴奋不已,暗自庆幸,以为遇上巫山神女,也不过如此。那女子从此后每晚亥时来,寅时离去,习以为常。数月后,寺中的曾人见吴生行迹可疑,便向他诘问。吴生起初不肯讲,耐丕住僧人们的百端盘问,这才以实情相告。僧人们惊叹道:“从前,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儿,才色艳丽,因充选宫女,病死途中,权且停放在本寺西廊房内,已有三年时间了。往日,这位女子的鬼魂常常出来迷惑来此借住的客人。你遇到的莫非就是这个女鬼吧?况且,我们寺庙邻近人家的女儿,并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个样子的啊!你如若不赶快离开这里,大祸就要临头了!”吴生被那女鬼的爱所迷惑,犹自不肯离去。当天夜里,吴生在窗下拾到一张诗笺,上面有诗一首:西湖着眼事应非,倚槛临流吊落晖。

昔日燕莺会共语,今宵鸾凤叹孤飞。

死生有分愁侵骨,聚散无缘泪湿衣。

寄与吴郎休负我,为君消瘦十分迹

诗笺的颜色黑暗惨淡,不像生人所写墨迹。吴生这才恐惧起来,第二天就逃离这里了。

昭君

牛僧孺《周秦行纪》:唐德宗贞元年间,我被荐举上京参加进士科考试,未被录取,只得回到宛县、叶县(皆在今河南)去。走到伊阙县(在今河南洛)南面的大道鸣皋山下,打算在附近大安村住宿一夜。正是黄昏,天渐黑了下来,我一时迷了路,没能找到大安村。昏昏沉沉走了十多里地,忽然找见了一条路,甚是平坦易行。

这时,月出东山,光照大地。我忽然闻到异香气味,朝前赶去,不知远近。走了一会儿,见前面有灯火,我以为找到了庄户人家,便渴切地跑去。来到一个大宅前,看其门庭布局,像是一户富豪之家。有个身穿黄色衣服的看门人见我这陌生人,便问:“郎君打从哪里来?”我回答说:“在下名叫牛僧孺,上京应考进士,落第回家乡。本来要到大安村百姓人家借住一宿,不料迷了路,到这里来了。我只想在此借宿,没有别的事情。”有位扎着小髻的婢女从门内出来,责问看门人说:“门外是谁?”看门人回答道:“是位客人。”看门人进去禀告,一会儿,出来对我说:“请郎君进去。”我问这是谁家宅院,看门人说:“只管进去,无须问这问那。”过了十多道门,来到一座大殿。该殿用珠帘遮蔽,有数百名身着朱衣、紫衣的高官及侍女,分站在台阶上。见我来到,左右人员喝道:“拜殿下!”珠帘后面有声音说:“我是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。这儿是庙,郎君不当来此,怎敢有劳您贵足呢?”我说:“为臣我家在宛下,本想回家,途中却迷失了道路。我担心碰到豺狼虎豹,故而请求太后保佑我,让我在此住上一夜。希望太后接受我的请求。”薄太后命侍女卷帘,避席行礼说:“妾身是故去的汉文帝的母亲,而郎君您却是唐朝名士。我们不同朝同代,没有君臣关系。希望你别太多礼,随便些,请上殿谈谈吧!”

薄太后身穿白色的熟罗衣,状貌瑰伟,不甚妆饰。她慰劳我说:“一路上太辛苦了吧?”召我就坐。一会儿,殿内传出做饭菜的声响。太后说:“今夜月白风清,良辰美景,有两位女伴来找我玩。况且又有嘉宾来到。我们不可不乐一阵子。”

随即对侍女们喊道:“请两位娘子出来见牛秀才。”一会儿,有两位女子进殿来,跟从的人有数百人之多。前面站着的那位女子,窄腰长脸,乌发飘逸,没有化妆,身穿青衣,二十多岁年纪。太后介绍说:“这位是汉高祖的戚夫人。”我上前下拜,戚夫人也还拜。另有一位女子,圆圆的额角,皮肤柔嫩,身段稳重,貌舒态逸,光彩照人,时常喜欢蹙眉,身穿花绣彩衣,年纪比薄太后小些。太后指着她给我介绍道:“这位是汉元帝时的王嫱。”王培即王昭君。我也像先前对戚夫人那样上前拜见,昭君也回拜。各人就坐。太后又对身穿紫衣的太监说:“去请杨家、潘家来。”过了许久,空中有五色彩云降下,只听到笑语声渐近。太后说:“杨、潘二位到了!”忽然车声、马鸣声、人声混响,缓罗彩绮耀人眼目,令人目不暇接。有两位女子从云中下来,我赶快从座位上起身,站在一旁。只见前面一位纤腰修身,容颜润泽,甚是闲雅,身穿黄衣,头戴玉冠,年纪约有三十上下。太后对我介绍说:“这位是唐朝太真妃子。

”即是玄宗贵妃杨玉环。我立即伏在地上拜谒,如行臣子对君主的大礼。杨贵妃说:“妾身得罪先帝(先帝指唐肃宗),皇朝不把我算在后妃数中。您行此大礼,岂不有违名分吗?我不敢接受。”礼让再三。另有一位长得目光敏锐,身材娇小,皮肤洁白,天生丽质,年纪最轻,身穿宽松的衣裙。太后给我介绍说:“这位是南齐潘淑妃。”我上前拜见,如同向王昭君所施礼节。潘淑妃也给我还礼回拜。介绍完毕,太后命下人开宴。

不一会儿,佳肴美味端上来,样样芳洁万端,但不知其名称。我当时腹中饥饿,一时只想吃个饱,不能样样都尝个够。

吃了一阵,上酒。酒器都是宝玉做的。太后对杨贵妃说:“为何你许久不来看我?”贵妃礼敬地回答说:“三郎(天宝年间,宫中人大多称玄宗为三郎)经常临幸华清宫,我要侍候他,没空来了。”太后又问潘淑妃:“你也许久不来,为什么?”潘淑妃只是笑个不停,没回答。杨贵妃看了潘淑妃一眼,代她向太后回答道:“潘妃曾向我说过,她的东昏侯疏狂,终日出外打猎,故而不能时常来拜见。”太后转而问我:“如今的天子是谁?”我回答说:“今皇帝名李适,是代宗皇帝的长子。”

杨贵妃笑道:“那个沈婆婆的儿子也做天子了?真是大大的奇事啊!”太后问我:“这位天子如何?”我回答说:“小臣不足以有资格评说君主的为人。”太后说:“没关系的,你只管说吧!”我这才说道:“民间都传说今皇帝英明圣武。”太后点了三四下头,表示同意。

问完话,太后下令进酒加乐。乐妓都是些年少女子。酒杯环行敬了数周后,乐妓也退去了。太后请戚夫人弹琴。戚夫人将玉环戴在手指上,光闪闪的(《西京杂记》云:汉高祖赐给戚夫人一只百炼金环,能照见指骨),弹奏起来,声调甚是哀怨。太后说:“牛秀才碰巧到这里借宿,诸位娘子又难得来访,而今没有什么东西能了却我们平生之欢了。牛秀才是位才子,我们何不各自赋诗言志呢?这难道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吗?”

于是,让每人拿取一份笺笔作诗。一会儿,诗都写完了。太后的诗写道:月寝花宫得奉君,至今犹愧管夫人。

汉家旧日笙歌地,烟草几经秋又春。

王昭君的诗写道:

雪里穹庐不见春,汉衣虽旧泪长新。

如今犹恨毛延寿,爱把丹青错画人。

戚夫人的诗写道:

自别汉宫休楚舞,不能妆粉恨君王。

无金岂得迎商叟,吕氏何曾畏木强。

杨贵妃的诗写道:

金钗堕地别君王,红泪流珠满御床。

云雨马嵬分散后,骊官无复听《霓裳》。

潘淑妃的诗写道:

秋月春风几度归,江山犹是邺宫非。

东昏旧作莲花地,空想曾拖金缕衣。

众人再三催促我也写首诗,我推辞不掉,于是只得应命写道:香风引到大罗天,月地云阶拜洞仙。

共道人间惆怅事,不知今夕是何年。

另有一位会吹笛的女子,梳着短鬟,穿着飘动的衫服,长得美貌而多媚,是和潘淑妃一起来的。太后让她坐在身边座位上,时常让她吹笛,往往也让她喝酒。太后向我介绍说:“认得她吗?她是石家绿珠啊!潘妃收她为妹,因此带她来了。”

太后接着对绿珠说:“如此好兴致,绿珠岂能没有诗呢?”绿珠拜谢太后,只得应命作诗一首。其诗云:此地原非昔日人,笛声空怨起王伦。

红残绿碎花楼下,金谷千年更不春。

众人吟诗完毕,酒也喝得差不多了。太后说:“牛秀才远道而来,今夜哪位与他作伴?”戚夫人先起身推辞说:“如意儿已长大成人,我不可如此行事。况且也不宜如此非礼。”潘淑妃也推辞说:“东昏侯因为我而身死国除,我不可有负于他。

”绿珠推辞说:“石崇卫尉生性严厉忌刻,我担心受罚,不可乱来的。”太后说:“杨贵妃乃现今皇朝先帝的人,也不可点她。”大后转身看着王昭君说:“昭君起初嫁给呼韩单于,后又做了株累若鞮单于的妻子,本来就是能自己作主的。况且,那帮苦寒地域的胡鬼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?昭君就不要推辞了。”王昭君没说什么,低眉害羞起来。

众人各自回去休息了。我被侍女们送进昭君院。天要亮时,侍婢进来催促起床。昭君流泪与我告别,拉着我的手,恋恋不舍。忽听外面传来太后的宣命,于是我出来见太后。太后说:“此处非郎君久留之地,宜急速回家去。我们告别吧!希望你不要忘记昨夜的欢乐。”随即又命上酒。刚劝了一巡,戚夫人、潘淑妃和绿珠都伤心流泪,先行告辞而去。太后派身穿朱衣的太监及侍女,将我送往大安村,抵达西道时,送我的人忽地都不见了。这时天才亮了。我来到大安村,询问村里人。他们告诉我说:“离这十多里有座薄太后庙。”我回头望去,只见那座庙宇,一片荒芜毁败的景象,荆棘丛生,根本难以进去;并非我昨夜所见的繁华场地。我衣服上面留存的香气,历经十多天也没有散荆我也不知这其中的奥秘。

蒋通判女

《夷坚志》:钱符,字合夫,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三年(公元年)任职台州签判。该年七月二十六日,钱符到宁海县去断案,住在妙相寺里。他正凭案书写,感到有人抽他手中的笔,回头却一无所见。当日夜里,他睡醒过来,觉得床前仿佛有什么东西,于是急呼仆卒起来查看,并点灯作誓念向空中诘问,那怪物便不见了。次日夜晚,那怪物又来到床前,立在原来的地方。钱符问道:“你若果然是鬼,就敲击几下屏风吧!

”话还未说完,就听到自上至下敲打了数十下。钱符大为恐惧,命仆卒在床前点燃两根大蜡烛,却被一个大飞蛾扑灭了。那怪物踞坐在榻床上。背面不语,仔细一看,是个妇女。她戴着圆冠,穿着淡碧衫,系着明黄裙,身材短小,在那里久久不动。

钱符只得默念了好几遍天蓬咒。那怪物掀开帐幕就冲将出去了。值班守卫的仆卒都大声惊呼起来。钱符问是怎么回事,仆卒回答说,有个妇女从屋内冲出,甚是急促,一路践蹈仆卒们的脸就跑过去了。说到那妇女所穿的衣服,正好与钱符所见相符。

钱符以为那怪物已经跑了,而且夜已深,迁居不便,就又躺到床上睡着了。他做了一个梦。梦见先前的怪物径直登上床,枕着他的左肩躺下,体冷如冰石。那怪物自称是蒋通判的女儿,因难产而死在这里。她强迫钱符与她交合。钱符极力抗拒,挣扎间,梦醒了。第二天,钱符向在该寺寓居的郭元章询问,郭元章也说他碰到此事,并详细描述了一番,与钱符的经历及所见模样完全一致。钱符放床榻的地方正是那蒋通判之女的死所。

卫劳华

瞿佑《滕穆醉游聚景园记》:元仁宗延祐初年,永嘉(今浙江温州)有位书生名叫滕穆,二十六岁,风流倜傥,年轻俊美,善于吟诗作赋,为众人所推许。滕穆素来听人说临安(今杭州)山水很美,一直想前往游玩一番。延祐元年(公元年),朝廷恢复了废止多年的科举考试,开科考试的诏书已经下达。滕穆由本乡以书信推荐赴省城应试。到了临安后,他借住在涌金门外,每天都要外出游览,往来于南北两山及湖上诸庙刹,诸如灵隐寺、天竺寺、净慈寺、宝石寺之类,以至玉泉、虎趵泉、天龙山、灵鹫峰、石屋洞、冷泉亭等胜景。幽涧深林,悬崖绝壁,都留下了他的足迹。

七月十五日,滕穆到西湖曲院赏莲,当天便住宿在湖上船中,停泊在雷峰塔下。这天夜里,月色如昼,荷香满身。不时还能听见湖水里有大鱼跳跃的声响,以及岸边宿鸟的飞呜声。

滕穆喝得大醉,夜不能寐,于是披衣而起,上岸绕堤观望,走到聚景园,信步进入。当时离南宋灭亡已有四十年了,聚景园中的台馆亭阁,诸如会芳殿、清辉阁、翠光亭等,都已颓废破败不堪,唯有瑶津西轩岿然独存。滕穆来到轩下,凭栏稍作休息。只见一位美人带着一个侍女从外面进来了。那美人风鬟雾鬓,绰约多姿,仿若天上神仙下凡。滕生躲在轩下屏住呼吸,观察她究竟到这里干什么。只听那美人说道:“湖山如故,风景不殊,但时移世换,令人有《黍离》之悲啊!”她又走到园北太湖石畔,吟咏道:湖上园亭好,重来忆旧游。

征歌调《玉树》,阅舞按《梁州》。

径狭花迎辇,池深柳拂舟。

昔人皆已殁,谁与话风流!

滕生乃是一个放达旷逸之人,起初见到这美人,便已情不自禁,魂不守舍;及至听到这番吟咏,他便技痒起来,诗兴大发,难以克制。于是,他就在轩下接着美人的诗韵吟诵道:湖上园亭好,相逢绝代人。

嫦娥辞月殿,织女下天津。

未领心中意,浑疑梦里身。

愿吹邹子律,幽谷发春。

吟诵完毕,他急步朝那美人身边赶去。美人也不惊讶,只是缓缓说道:“我本来就知道郎君在此,故而特来寻访。”滕穆问她的名姓。美人答道:“我离开人间已有很久了,本想向你陈叙身世,只是担心让郎君受惊吓。”滕穆听后,猜到她肯定是鬼,也就无所惧怕了,于是再三请她陈诉。美人这才说道:“我叫卫芳华,是南宋理宗朝的宫女,年仅二十三岁就不幸去世,葬在这个园子的西侧。今晚因往演福寺拜访贾贵妃,蒙贵妃留我长聊,不觉回来迟些,致使让郎君在此久等了。”随即叫侍女,吩咐说:“翘翘,你到屋里给我把茵席和酒果取来。

今夜月色美好,郎君又到,不可虚度时光。我们在这里赏月吧!

”那个叫翘翘的侍女应命而去。不一会儿,翘翘就携来紫氍毹(毛毯),摆设起白玉碾花樽和碧琉璃盏,醪醴(美酒)馨香,绝非人间所有。美人与滕穆谈谑笑咏,词旨清婉。她又命翘翘歌唱以助酒兴。翘翘请求唱一曲柳耆卿(柳永)的《望海潮》词。美人说道:“对新来客人不宜唱旧曲词。”随即,她就在座上作了一首《木兰花慢》词,命翘翘谱曲歌唱。其词云:记前朝旧事,曾此地,会神仙。向月地云阶,重携翠袖,来拾花钿。繁华总随流水,叹一场春梦杳难圆。废港芙蕖滴露,断堤杨柳垂烟。

两峰南北只依然,辇路草芊芊。怅别馆离宫,烟销凤盖,波浸龙船。平时玉屏金屋,对漆灯无焰夜如年。落日牛羊垅上,西风燕雀林边。

翘翘歌唱完毕,美人也潸然泪下。滕穆好言好语地劝慰开解,并稍微对她进行挑逗,等待她的反应。美人明白滕穆的心意,即刻起身拜谢道:“已死之人,久为尘土,若能服事郎君,我也就虽死不朽了。况且郎君刚才的诗句,已经应许我了。我愿吹那邹子的音律,而一发幽谷之春!”滕穆说:“刚才我吟的那首诗,也是率口而出,实本无意,岂料便成语谶了!”

两人又畅谈了许久,直到月儿西沉,夜已很晚了,美人才命翘翘撤去酒席。美人对滕穆说:“敝居僻陋不堪,不是郎君呆的地方。只有那瑶津西轩可以暂住。”说罢,两人携手走进西轩,在轩下安寝,交欢之事,一如人间。天快亮时,美人挥泪而别。到了白天,滕穆到园侧寻访,果然有宋宫人卫芳华之墓,墓的左旁有座小丘坟,即是翘翘的埋葬处。滕穆感叹了好半天。到了天黑时,滕穆又去西轩,则见那美人已先行来到。

她迎上前对滕穆说:“白天感谢郎君相访。然而我只能夜间出来,白天不能见天日,因此不敢奉见你。数日之后,我就可以不论白天黑夜,都能与你相见了。”从此,两人无夜而不欢会。

十天之后,美人在白天也能出来相见了。膝穆于是将她带到寓所住下。

后来,滕穆考试不中,要往东回家去。美人愿意跟随他一道去。股穆问:“翘翘怎么不一起走呢?”美人说:“我既已侍奉郎君,旧宅无人照看,留翘翘在这里看守。”于是,滕穆偕美人同归乡里,见到亲朋好友,只得骗说道:“这位夫人是我在杭州娶的。她是一位良家女子。”众人见这位滕夫人举止温柔,言词慧利,无不相信滕穆的话,并且十分喜欢这位从杭州来的女子。美人来到滕穆家,礼敬长辈,恩待婢仆,左右邻里乡亲,都得到她的欢心;而且她又勤于治家,洁于守己,虽然是中门之外,也从不肯轻易出去。众亲邻都祝贺滕穆得了个贤内助。

在再,三年过去了,到了丁巳年(公元年)的初秋,滕穆又整装将赴省城临安考乡试,行期已定。美人向滕穆请求说:“临安是我的家乡,我跟随郎君来此,已有三年了。

而今我很想同你一块去,以便看望翘翘。”滕穆应允了,于是雇船同行,直抵钱塘,租间屋子住下。第二天,正值七月半,美人对滕穆说:“三年前的今夜,正是我与郎君初会之时。遇此良宵,我想与郎君再到聚景园,重续旧游,可以吗?”滕穆顺从了她,带着酒菜而往。当晚,月上东墙,莲开南浦,露柳烟竹,在堤岸上摇动,宛如旧时风景。二人走到聚景园前,翘翘已在路口迎拜,说:“娘子陪侍郎君,遨游城廓,首尾已有三年时光,极尽人间之欢乐,独独不记念旧居吗?”三人一同进入园中,来到瑶津西轩坐下。美人忽然流着眼泪对滕穆说道:“感谢郎君不弃之情,侍奉房帷,还没享受更深的欢乐,我俩就要永别了!”滕穆问:“如何这么说?”美人回答:“妾身本是幽之质,却久在明之世生活,甚非所宜。只因与郎君有夙世之缘,因此我冒犯条律相从于你。今日缘分已尽,自当永别,辞别世。”滕穆惊问:“那你何时离开我?”美人回答:“就在今夜啊!”滕穆神情凄惨惶恐,万般不忍分离。美人说:“我并非不愿终身侍奉郎君,永享欢娱。然而程命有限,不可违越。若是再迟留人世,必定获罪,不只将有损于我,也会有损于郎君。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越娘的鬼魂和杨舜俞相会的悲剧吗?”滕穆听后渐渐醒悟,然而仍就悲伤感怆,彻夜不寐。

待到山寺钟鸣,水村鸡唱,美人急速起身与滕穆告别,解下所戴的玉指环系在他的衣带上,并说:“以后见此玉环,不要忘记了我俩的旧情。”随即扯开衣袂而离去,边走边频频回顾,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。滕穆伤心大哭,只得回归寓所。

第二天,膝穆带着菜肴美酒,来到美人所葬埋的坟墓前,摆供物,焚烧纸钱,并作了一篇祭文来吊唁美人的亡灵。那祭文如下:惟灵生而淑美,出类超群。禀奇姿于仙圣,钟秀气于乾坤。

粲然如花之丽,粹然如玉之温。达则天上之金屋,穷则路左之荒坟。托松楸而共处,对狐兔之群奔。落花流水,断雨残云。

中原多事,故国无君。抚光之过隙,视日月之奔轮。然而灵不泯,性识长存。不必仗少翁之奇术,自能返倩女之芳魂。

王匣骖鸾之扇,金泥簇蝶之裙。声冷冷兮环佩,香霭霭兮兰荪。

方欲同欢以偕老,奈何既合而复分!步洛妃凌波之袜,赴王母瑶池之樽。即之而无所睹,扣之而不复闻。怅后会之莫续,伤前事之谁论!锁杨柳春风之院,闭梨花夜雨之门。恩情断兮天漠漠,哀怨结兮云昏昏。音容杳而靡接,心绪乱而纷纾谨含哀而奉吊,庶有感于斯文!呜呼哀哉,尚飨!

从此以后,那美人再也没有消息。滕穆独居旅店,如丧配偶。考试的日子到了,他也无心进考场,竟然惆怅而归。亲戚朋友询问其中的原故,他这才详细讲述了与鬼女交往的前前后后之事。众人都大为惊叹诧异。滕穆后来终身不再结婚,独自跑到雁荡山里采药,竟一去不复返。

亡妻乳儿

《铁围山丛谈》:河中郡有户姚姓人家,历经十三代而从未分家生活,受到历代王朝的旌表,号称“义门姚家”。

有一年,姚家突然死亡殆尽,独剩兄弟两家尚存。正为父母守丧期间,弟妇又去世了。弟弟独与小儿子同室而祝过了一百多天,姚家人忽然听到姚氏弟房里夜晚常传出妇女的谈笑声。姚氏兄不相信家人的话,便在晚上亲自前往弟弟房下探听。

果然有弟弟与妇女的谈笑声。有一天,姚氏兄找来弟弟,厉声责备他说:“我们姚家虽然骤然衰落,日曾世代号称‘义门’。

弟弟纵然丧偶,难道不能再等待等待吗?方今丧服未除,你却召进外面的女人作乐,恐怕就要辱没我们姚家的门风了!你说该怎么办呢?”姚氏弟流着眼泪说:“事情并非像兄长所说的那样。晚上与我谈笑的女人,正是我亡故的妻子啊!”姚氏兄瞠目结舌,忙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其弟回答说:“我妻子死后一个多月的有天夜里,有人叩门说:‘我想起儿子没有奶吃,因此前来喂奶。’我立刻开门,果然是我亡故的贤妻。她径自登榻抱起儿子喂奶。当时,我十分恐惧。但她此后常来,和我说话交谈,大抵与生前差不多,并无怪异之处。但这毕竟是件怪事,我一直不敢告诉兄长,是担心吓坏您啊!”姚氏兄心想:“我姚氏家族死丧殆尽,而今只有我们手足兄弟二人独存。鬼魂来侵扰,看来是要害死我弟弟啊!弟弟是不忍心断绝与那鬼魂的来往的,但我必须杀掉那鬼魂。”这天夜里,姚氏兄手持大刀,埋伏在弟弟住房的门左,其弟对此并不知晓。一会儿,果然有人推门而进,姚氏兄呼地站起,尽力用刀刺去,那进来的人大声喊叫着转身逃走了。早晨起来一看,见满地都是血,兄弟二人一块寻着血迹找去。到了一座坟墓前,却见弟弟妻子的尸体横躺在墓外,是受伤过重而死的。弟弟妻子的娘家人得知消息前来,见此惨状,便向官府起诉。官府下令挖开坟墓,开棺验尸,棺材内却是空空的。官府没有谁能断此案,只得将姚氏兄弟抓起来。不久,姚氏兄弟都死于狱中。姚家便绝了香火。

郑婉娥

《泾林杂记》:明太祖洪武初年,吴江有个名叫沈韶的人,年方二十,相貌俊美。他的诗学的是元朝诗人萨天锡的风格,书法则是学边伯京,其成就都受到当时人们的赞许。萨天锡曾写过一首题为《过嘉兴》的诗,沈韶和其诗韵作了一首《吴中怀古》。萨天锡的诗写道:七泽三江通甫里,杨柳芙蓉映湖水。

阊门过去是盘门,半卷珠帘画楼里。

蘼芜生遍鸳鸯沙,东风落尽棠梨花。

馆娃香径走麋鹿,清夜鬼灯笼绛纱。

三高祠下东流续,真娘墓上风吹竹。

西施去后屧廊倾,岁岁春深烧痕绿。

沈韶的和诗写道:

东南形胜繁华地,一片笙箫沸江水。

小姬白苎制春衫,桂揖兰桡镜里花。

舞台歌榭临鸥沙,粉墙半出樱桃花。

采香蝴蝶飞不去,扑落轻盈团扇纱。

美歌子夜凭谁续,柳吹散柯亭竹。

花蠡扁舟去不回,惟有春波照人绿。

沈韶的其他诗作都与此类似。但他因家境富裕而无意于做官。人们了解这种情况,出自各人的不同动机,贪图将来得好处,因此,或是要推举他为孝廉,或是要保荐他做生员,众说纷坛,弄得沈韶整天不得安宁。沈韶虽然不吝惜财物,却实在是讨厌这帮人的搅扰。于是,他和妻兄张氏商量,打算出外远游,以避开人们的扰。

沈韶拉上中表亲陈生、梁生,乘条大船,带上重资,去遨游长江。到达九江府后,沈韶爱赏庐山的秀丽,饱览彭蠡湖的清澈,流连于城郡,吊古寻幽,乐不知疲。他的行为不断受到一些人的讥讽,他也无所顾忌。沈韶感叹道:“我辈有幸家境富足,人又年轻,粗通文墨,此次出游,不过是想躲避那些人的搅扰。我们岂能像王戎之流那样,拿着牙筹斤斤计较些小的利益呢?”于是,他们四处游玩更加起劲了。

有一天,秋雨初晴,水天一色,沈韶偕同梁、陈二人,同游琵琶亭。他们吟诵着白居易《琵琶行》诗中“枫叶荻花秋瑟瑟”的诗句,想起那位京城女弹奏琵琶时“银瓶乍破水浆进,铁骑突出刀槍鸣”的神韵,举目四望,徘徊良久。这时月明风细,夜深人静。三人正取酒共酌,忽听月夜里仿佛有歌声,忽远忽近,或高或低。三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都感到惊讶至极。

梁生开玩笑说:“莫不是那位琵琶女又出现了?”沈韶说:“那时白司马也要千呼万唤,她才肯出来。今天她哪能轻易现身呢?”陈生说:“女人年老,琵琶哀怨,纵然让她来此轻拢慢捻,也只会增添天涯沦落的凄凉之感,岂能让我们一醉方休呢!

”沈韶说:“让我们暂且静静地听一会儿吧!”过了很久,那歌声才消失。三人喝完酒,回到船上,竟一直不明白那歌声是怎么回事。

别人都不以为然,独有沈韶是个放逸豪宕、好事多情之人。

第二天晚上,沈韶一个人又去昨晚饮酒处,想把事情弄个明白。

可他在那里徘徊了许久,却什么也没发现。他既扫兴又疲倦,正打算回去,忽然闻到葱郁的奇香,缥渺飘来。沈韶很惊异,就停下脚步等待。大约喝杯茶的工夫,只见一位穿戴着鲜艳的宫中服饰、貌似天仙的丽人,在两名侍女的导引下,缓缓地登上台阶。那两名侍女,一人手持黄金吊炉,一人抱着紫罗绣褥。

沈韶猜测这必定是富贵人家的眷属,前来此处赏玩,于是便隐藏到壁后,侍女在庭心铺好褥子,那位丽人席地而坐,看着侍女说道:“怎么有陌生人的气息,莫不是昨晚的狂浪游客还在这里吗?”沈韶害怕她们搜查,急忙从壁后出来拜见,并为自己的唐突行为而道歉。丽人说:“朝代不同,又无名分,哪有什么唐突可言?只是你们几位昨晚来此谈笑,把我当作长安老女、浮梁商妇,不是太过份了吗?”沈韶一时尴尬得无言以对。

丽人叫他一同坐在褥子上,他再三辞让;丽人执意要他坐,他这才坐下来。沈韶询问丽人的姓氏与身分,丽人回答道:“我本想说出事情的本末,但怕你受到惊吓。然而我并非祸害生命的人,请你不要害怕。我是从前伪汉陈王的婕妤,名叫郑婉娥,死时二十岁,就葬埋在这亭子附近。两个侍女,一名钿蝉,一名金雁,都是当时为我殉葬的。”沈韶素来胆大,而且很多情,对此并不感到怪异。丽人说:“我独居愁闷,无处可以排遣;只是每每来此吟诗弹唱,聊抒幽怀。没想到昨夜被你们占据了亭子,我十分扫兴,只得浩歌而返。今夜有幸遇此良宵,又得佳客,足以补偿我昨夜的遗憾了!”随即便吩咐侍女钿蝉回去取来酒肴,在亭中对饮起来。丽人一边饮酒,一边唱起一首自作的歌曲,并对沈韶说:“你还记得这支歌吗?这就是昨晚我唱的《念奴娇》啊!”歌中唱道:离离禾黍,叹江山似旧,英雄尘土。石马钢驼荆棘里,阅遍几番寒暑。剑戟灰飞,旌旗乌散,底处寻楼舻。喑呜叱咤,只今犹说西楚。憔悴玉帐虞兮,灯前掩面,泪交飞红雨。凤辇羊车行不返,丸曲愁肠慢苦。梅瓣凝妆,杨花翻曲,回首成终古。翠螺青黛,绛仙慵画眉妩。

歌唱完毕,丽人又劝沈韶尽兴饮酒。几杯下肚,沈韶豪兴大发,议论风生,与丽人畅谈元朝末年群雄兴灭争战之事,仿佛历历在目。沈韶问起当年汉王陈友谅的详细情况,丽人凄然泪下如雨。哭了好一会儿,她才收住泪说:“我们只谈风月,不必深究吧!否则,徒然让人伤怀作恶啊!”说完,她顺口吟了一首诗。诗云:凤舰龙舟事已空,银屏金屋梦魂中。

黄芦晚日空残垒,碧草家烟锁故宫。

隧道鱼灯油欲尽,妆台鸾镜匣长封。

凭君莫话兴亡事,泪湿胭脂损旧容。

丽人吟诵完毕,请沈韶和诗。沈韶便依韵和诗一首作答。

诗云:

结绮临春万户空,几番挥泪夕中。

唐环不见新留袜,汉燕犹余旧守宫。

别苑秋深黄叶坠,寝园春尽碧苔封。

自惭不是牛僧孺,也向云阶拜玉容。

丽人听了,啧啧称赞道:“知音!真是我的知音啊!”于是二人促膝畅饮,就在庭中共宿,相与媾欢,一如人世,与常人无异。不久,小鸟啼鸣,城头更鼓停歌,夜色渐渐褪去。两人携手相扶而起。丽人说:“今晚该回到屋里,谋划长久之计。

像这样睡在露天,会让那些庸俗的家伙讥笑的。”沈韶表示赞同。二人分别。沈韶急忙返回客店,陈、梁二人正急等他回来好开船。沈韶向二人谎称道:“昨天接到家信,催我火速回去,必定家中有什么变故。因此我不能与你们同行了!”二人相信了他的话,握手告别而去。当天晚上,沈韶又到亭上,侍女金雁已先行在此等候。金雁领着沈韶在亭北的竹林中走了半里多路,来到一座朱门白墙。灯烛交辉的大宅院。进到堂中,丽人含笑相迎。丽人拿出紫玉杯给沈韶斟酒,并劝道:“这杯是我主陈王御用之物,今天拿来给你饮酒,我待你的情意不算薄吧?”沈韶在这里留宿了一个多月,与丽人如胶似漆。

一天晚间,丽人对沈韶说:“我死时,伪汉正强盛一时,汉主对我又非常宠爱,所以玉匣珠襦之类的陪葬物品极多,极尽一时的富贵;幽宫墓道都是按朝中一品大员的规格修建的,可谓享尽一时之威仪。正因如此,我的身体依然完好,三魂依然无损。先前,卢君的爱女南极夫人偶然来此游玩,教给我太炼形之术。我习炼了许久,已经与活人没什么两样了。夜出昼藏,逍遥自在。你最好到市上去找半杯青羊乳来,经常滴在我的眼中。滴完半杯后,我的眼睛就完全能睁开了,白天里我也能起来活动了。”沈韶依言弄来青羊乳,每天滴丽人的双眼。

到了第三十天的时候,丽人果真能在白天出来走路了。从此,这对情侣或是携手同行,在墓道中漫游;或是并肩在亭子上歌吟嬉笑。沈韶对丽人的迷恋之情已经不能自拔,对家乡的思念反倒一天天淡薄了。这样秋去春来,不知不觉地在此度过了四年的时光。

这年初冬的一天,丽人忽然好端地潸然泪下,悲不自胜。

沈韶感到奇怪,于是询问其中的因由。丽人开始时隐忍不说,继而放声大哭起来。沈韶万般抚慰劝解,她这才开口说道:“我与你在冥间相聚的日子,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。所以我不觉悲从中来,伤心至极!”沈韶听后,凄凄惶惶地也有些感悟了。他不忍隔世,两相分离,竟当即要在墓道里上吊自荆丽人不许,阻挡他,说道:“你的寿未终,我的质未化。

倘若我沉溺于世情缘中,致使让你死于非命,必定招致冥司的重罚。况且这也是定数,谁也逃脱不掉。纵然你舍生就我,也是白白一死啊!”沈韶只得打消自缢的念头。金雁、钿蝉二人也是依依不舍,不忍从此分离。于是众人一起准备饮食物品,为沈韶送行。到了晚间,丽人奉上一双赤金条和一对明珠步摇,赠送给沈韶,说:“这也是聊表我的一片诚意,日后好让你睹物思人啊!再会无期,望你多加珍重。”随即亲自送沈韶到大门外,以袖掩面,悲哭而还。沈韶也悲不自己,泪水盈眶。转眼之间,丽人一行就不见了。沈韶只好重新回到原先住过的客店,收拾行李回家乡去了。

数月后,梁生从襄回来,陈生却已死在房县。梁生责怪沈韶负约。沈韶把自己的遭遇悄悄地告诉给他听。梁生不相信。

沈韶只得拿出丽人赠与的金条、步摇给他看。梁生这才大惊失色地说:“这些物件都不是尘世间的东西,都是奇宝啊!你的确是遇到仙人了!”知道这件事情的,只有梁生一人。所以梁生后来作有《琵琶佳遇》一诗。诗中写道:忆昔少年日,加冠礼初成。

春衣紫罗带,白马红繁缨。

吴中自昔称繁华,回环十里皆荷花。

窥红瞷绿谢游冶,与余共泛星河槎。

星槎留连汾浦边,空亭醉访琵琶弦。

银簪击节不堪问,锦袜生尘殊可怜。

庐山月下犹未去,娉婷玉貌湖边通。

追随钿雁双娇娆,直入金屏最深处。

春风东来绽牡丹,洞庭香雾滃椒兰。

含情惯作云雨梦,鸳枕生愁清夜阑。

前朝佳丽夸环燕,图出千人万人羡。

太真颜色起姬肤,绣帐悬灯几回见。

情缘忽断两分飞,归来如梦还如痴。

缥囊留得万金赠,妻凉忍看徒伤悲。

徒伤悲,难再得。

当初若悟有分离,此生何用逢倾国。

沈韶从此不复再娶。他后来拜道士周玄初为师,学得了五雷斩勘的法术,往来于两浙间,为百姓驱邪治病,祷雨祈晴,多数都有灵验,以后忽然不知去向了。近来有人在终南山及嵩山等地见到过他。大概他已经得道成仙了。

窦玉

郑哲才(鬼记):唐宪宗元和年间,有个叫王夷胜的书生,前往同州应试。当时,各家旅店都已客满。他只得借住在该郡功曹王翥的府第,准备考试事宜。府内屋子都住满了客人,只有正堂无人住,但堂屋大门却被用草绳系住了。王生从窗缝向屋内窥视,见里面有张床,床上有套粗布缝制的被褥,床北有一只破箱子,此外没有别的东西。王生向邻居打听此屋是谁住,邻人回答说:“是位处士,名叫窦玉,人称窦三郎。”王生嫌西厢房太窄,就想和这位窦三郎同居一屋,况且他没有带什么姬妾仆人。王生对此感到放心。

直到傍晚时分,那位窦处士骑着驴,带着仆人,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。王生连忙上前拜见,并说:“我来此应考,因旅店喧闹,因此借居于此。主人安排我住在西厢房,但那里实在太窄了。您既然没带姬妾仆人,又是方外闲散之人,不知能否允许我与您同住一屋,以便安心准备考试?”窦处士坚决拒绝,回答得十分傲慢。

当天深夜,王生正要安睡,忽然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。他急忙起来寻查,到了窦处士住的堂屋外。王生向内窥视,见屋内已垂下帘帏,传出阵阵的喧笑声。他很感疑心,猛然闯进屋内,一下呆住了:只见四面屏帏遮挡,奇香扑鼻,佳肴珍膳,应有尽有,不可名状;有位十八九岁的女子,长得娇丽无比,正与窦处士对坐进食;周围有十多名侍婢,个个端妙美丽,侍候得十分周到;银炉上的茶已煮好。见有人闯入,那位女子连忙起身躲入西厢帷幕里,侍婢们也跟着进去了。那女子朝外说道:“是哪里来的男人,怎敢夜闯民宅?”此时,窦处士面色如土,端坐无语。王生不知所措,无言以对,匆匆喝了一杯香茶就退出来了。刚走下台阶,就听到身后大门一下给关上了。

接着听到屋内传出女子的声音:“这么疯狂不知礼的男人!怎么也住在这里?古人说要选择好邻居,所谓择邻而居,的确没错啊!”窦处士解释道:“这屋不是我所有,难以拒绝别的客人到这里来祝如果你真的担心再受搅扰轻侮,我就去找别的房子好了!”随即欢笑声重新响起。

天明时分,王生又到堂屋窥视,却见里面一切照旧,只有窦处士一个人独自睡在那粗布被褥中。窦处士擦擦眼起了床。

王生诘问他昨夜之事,他竟不回答。王生说:“你白天是个布衣平民模样,晚上却在屋内大宴公侯,如果不是妖幻,怎么能勾来那些美貌的女子呢?你若不以实情相告,我就去上告官府治你罪。”窦处士说:“这本来是件隐秘的事情,既然被你看破,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。不久前,我到太原游玩,晚上从冷泉出发,准备到前面的孝义县投宿。但没走多远,天色忽地暗下来,我迷失了道路,闯入了一座宅院里,我向仆人打听主人的名姓,他告诉我说:‘这是汾州崔司马的庄院。’我请这个仆人进去为我通报一声。后来那仆人出来请我进去。我走进客厅,见到了那位崔司马。他约有五十多岁,身穿大红色衣服,生得仪表堂堂,令人肃然起敬,其神情又极慈爱。崔司马问起我的先祖、家父及伯叔兄弟的名姓,以及其他各位亲戚朋友的情况。发现我与他竟有亲戚关系。原来,他竟是我的表丈。

我自幼听说过这位表丈,但不知他做的什么官。崔司马对我问寒问暖,关怀备至,情深意重。他令仆人去报知夫人,说:‘窦秀才乃是右卫将军七兄之子,是我的重表侄。夫人是他的表丈母,不妨出来相见。我到外地做官,亲戚之间,消息阻隔,若不是窦秀才出门游历,我们哪能在此相逢呢?请夫人快些出来相见。’不一会儿,一名女仆出来说:‘有请三郎到里面相见。’我跟着进去,见见面陈设十分奢华,不亚于王侯之家。

桌上盘中的食物珍奇罕见,美味佳肴,世间少有。美餐一顿之后,崔表丈对我说:‘表侄今番游历,有什么打算没有?’我回答:‘我只希望筹措一笔钱。’表文问:‘你家在何处?’我回答:‘我没有家,到处飘游。’表丈叹道:‘可怜你如此沦落,身世飘零,没着没落的。像这样四处流浪,无根无基,最终还是落得白白奔波,两手空空啊!我有个女儿,快长成大人了。我现在把她许配给你。让她奉事你终身。从今以后,你可万事不求于人,衣食花费,全有着落了。不知你意下如何!

’我连忙起身拜谢,满口应允。夫人欢欢喜喜地说:‘今晚是个好日子,又有为祭礼而准备的丰盛肴馔。既是亲戚结亲,也就没必要大宴宾客了。吉礼既已准备好,今夜就把婚事办了吧!

’我又起身拜谢,仍就坐下。又开家宴。家宴完毕,我被带到西厅休息。沐浴更衣后,仆人将崔司马的三位同事请人。这三人都是聪明之士:一位姓王,是郡法曹;一位姓裴,是户曹;一位姓韦,是郡督邮。我和他们彼此让礼,坐了下来。一会儿,婚礼与香车都已准备停当。我在花烛引导下,从西厅走到中门,行过各种结婚仪式。接着又绕庄院一周,从南门进入中堂。此时堂中已挂起帐幔饰物。婚礼完毕,已到初三更时分。妻子告诉我说:‘这里不是人间,乃是坟墓。所谓汾州,指的是间的汾州,和人间是两码事。刚才陪你的那三个人,都是间的冥官。我与郎君前世有宿缘,合当结为夫妇,因此能在此相遇。

但是,人神异路,此非郎君久留之地。请郎君速速离开这里。

’我说:‘既然人神异路,又怎能配为夫妻呢?已经结为夫妻,就该长相随、永相知,怎能只作一夕之欢而从此离别呢?’妻子说:‘我随时可以侍奉郎君,无远近之分。但郎君是世之人,不合在此久祝请郎君快离开这里。我会常让你的箱子中总有满满的百匹绢,用不完的。郎君所到之处,必须找间安静无人的屋子居祝只要你一想念我,我即刻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。十年过后,我便可以与郎君相伴同行;但如今只能白天分离,夜里相会。’我听从妻子的话,去向崔司马告别。崔司马说:‘虽然有别,人与鬼神却无二致。小女得以常伴贤侄身旁,也是你们前世的缘分。你千万不要把小女当作异类看待,以致妄加猜疑鄙薄她。此事也不可告诉其他人知晓。不过,如果公堂上审问,说出实情也无妨的。’说罢,送给我百匹绢作今后的开销。我告别而去。从那以后,我每夜必独宿一室,只要稍动思念,妻子就立刻来与我相会。所用帐幔卧具、食器佳肴,都是妻子随身带来的。如此情形,已经持续五年了。”

窦处士讲完这番离奇的经历后,怕王生还不相信,就让王生打开箱子查验,里面果然装有一百匹绢。窦处士赠给王生三十匹,请求他严守这件秘密。随后,窦处士神秘地离去,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踪影了。

绣女吟

《处州府志》:有位隐逸之士外出,途经蒋家岭时,天下起雨来。他不禁吟诵道:“山前山后雨濛濛。”忽听路旁小宅内有位女子的声音续吟道:“才入桃源路便通。”这位隐士定睛看去,原来屋帝内有位女子正在刺绣。隐士又吟道:“偶向堂前逢绣女。”那绣女也接着续吟道:“岂知帘外有诗翁。

”隐士吟道:“三春杨柳家家绿。”绣女续吟道:“二月桃花处处红。”隐士吟道:“欲问今宵端的事。”绣女续吟道:“想来只是梦魂中。”隐士突然惊问道:“你是鬼吧?”那绣女及屋子一下都不见了。只有一座荆棘环绕的孤坟静躺在如晦的雨里。

陆花冠家女

李绍闻(云间杂志):明世宗嘉靖壬午年(公元年),上海有位姓顾的书生上京赴试,所乘之船停泊在唐家坟。霏霏细雨中,顾生看见有位长得极为娉婷美貌的年轻女子,在岸边匆匆而过,直往西去。顾生凝眸注视许久,那女子也回头看他。

顾生扣问她到哪里去,回答说:“去拜访外大母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到了晚上,那女子果然回来了,愿意留宿在船中。顾生欣然接纳。女子脱掉衣服,独独留下左襦不脱。天还未亮,女子要离去,临走前对顾生交代说:“希望你到陆花冠家去找我。

”后来,顾生果然去陆家拜访,见到一幅画像,是陆家女儿的。

陆家人介绍说,女儿因左足受伤,夫家悔婚,女儿悲愤而死。

唐家坟侧,是女儿的外大母葬埋之处。顾生听后惊骇不已。

隋县主

《异闻录》:唐代贞元年间,河南一位名叫独孤穆的公子,启程前往淮南,准备当晚赶到大义县投宿。刚走出十多里路,就见一位年轻的女仆,生得十分俏丽,正骑马从一旁经过。独孤穆上前搭讪,女子应付自如,谈吐活泼有趣,行不多远,有一辆车往北而去,女子紧随其后。独孤穆急忙说道:“刚才你还高高兴兴地答应,说是要好好地接待我,此时怎么又撇下我,不管不顾呢?”女子笑道:“这种事情倒也不值得羞愧。不过我家娘子年;独居,品性极为端正,恐怕难以相许。”独孤穆便探问娘子的姓氏,家中都有些什么亲友。女仆只说“娘子姓杨,排行第六’对其余问题并不作答。两人边说边行,不觉又走出好几里;不一会儿,他们便来到一幢华丽的楼馆前,门庭极其安静、整肃。女仆翻身下马,径自入内。过了许久,女仆才出来将独孤穆迎入,并领他住进客房内;只见屋里烛火通明,卧榻之上,被褥齐全。女仆沉默了半晌,忽然问道:“公子莫非是隋朝大将独孤盛的后裔?”独孤穆承认自己正是独孤盛的第八代子孙。那位女仆说“果然如此,那么娘子与郎君可以说是故交了。”独孤穆追问由,女仆却答:“我地位低下,不知底细,我家娘子自会告诉的。”说罢,她在屋内摆下酒菜,其中山珍海味,样样俱全。吃过饭后,有几十名年轻女仆开道,通报说:“县主到了。”只见一位女子,年龄约在十三四岁左右,生得姿容艳丽,非“沉鱼雁、闭月羞花”所能形容得荆独孤穆慌忙起身拜见。女县主令赐坐,并对独孤穆说道:“住在荒郊野岭,很是寂寞;这里一向门庭冷落,想不到今日公子能够惠顾。虽然如此,我与公子子一段旧情,却未敢让女仆贸然说出,万望公子不要见笑。”独孤穆接口道:“羁旅之人,能被接纳并赐酒食,心中已十分感戴,何况您还要亲自相见,并与我叙旧呢!我生平从未离开过京都洛,因此江淮一带的亲戚故友,我大多不知道。很愿意听您为我介绍。”女县主道:“我很想畅所欲言,又担心会惊动已处黄泉日那些长辈。算起来,我离开人世已有二百年,公子又如何能够识我呢?”独孤穆起先听说她姓杨,等她自称为县主时,心中有些怀疑。如今听她说出这番话来,才知她是鬼神,心中倒不沾么害怕。这时,女县主说:“我因你是独孤将军的后人,你家代忠烈,所以我想和你结秦晋之好,请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是鬼而猜忌。”穆答道:“我的祖先,是隋朝的忠臣,县主想必是认我身上有先祖遗风所以才相托于我,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,我能有什么猜忌呢?”县主说:“谈起往事,怎不叫人倍觉酸楚!我的父亲齐王,是隋帝的第二个儿子。隋亡时,皇帝及我父亲同时遇害。

文官武将,纷纷倒戈,只有公子的先辈独孤将军,孤军奋战,抵抗叛军。我当时虽说年幼,却一直跟在他的左右,亲眼目睹了当时发生的一切。后来乱兵入宫,一个贼子强要我嫁给他,我不肯相从,大声辱骂他,竟被他杀害了。”说到此,县主已呜咽不能成声。独孤穆便询问当时的许多人事,以及隋朝将亡时的情形,所答与隋史所载大致相同。两人谈了许久,县主命婢女摆上酒菜,两人边饮边聊,县主常常声泪俱下。借着酒兴,县主作了一首诗,送给独孤穆:江都昔丧乱,阙下多构兵。

豺虎恣吞噬,于戈日纵横。

逆徒自外至,半夜开重城。

膏血浸宫殿,九槍倚檐楹。

今知从逆者,乃是公与卿。

白刃污黄屋,邦家遂因倾。

疾风表劲草,世乱识忠臣。

哀哀独孤公,临死乃结缨。

天地既板荡,云雨时未亨。

今者二百载,幽怀犹未平。

山河风月古,陵寝露烟青。

君子秉恒德,方垂忠烈名。

华轩一惠顾,土室以为荣。

丈夫立志操,存没感其情。

求义若可托,谁能抱幽贞?

独孤穆读罢,大为赞叹,认为班婕婷也作不出这种好诗。

他接着询问县主平时写一些什么作品。县主说:“我本无才思,只是喜欢读些古代诗文而已。后来知道东晋的谢道韫、南朝的鲍令晖等女子,都能写出极好的诗文,心中十分羡慕。加上父皇也很喜欢诗词歌赋,时常让我吟诗作赋。那时,薛道衡在国内极富诗名,而我每次读到他的诗文,心中总是十分鄙薄他。

为什么呢?感情应当发自肺腑,而他只是用华丽的词藻铺叙场景或事件。这有什么可称道的?”独孤穆说:“县主天生富有才情,诗作可与建安七子相比,道衡哪里比得上呢?”说罢,也赋诗一首,作为回赠:皇天昔降祸,隋室如缀旒。

患难在双阙,干戈连九州。

出门皆凶竖,所向多逆谋。

白日忽然暮,颓波不可收。

望夷既结衅,宗社亦贻羞。

温室兵始合,宫闱血已流。

悯哉吹箫子,悲啼下凤楼。

霜刃徒见逼,玉笄不可求。

罗襦遗侍者,粉黛成仇雠。

邦国已沦覆,余生誓不留。

英英将军祖,独以社稷忧。

丹血溅黼扆,丰肌染戈矛。

令来见禾黍,尽日悲宗周。

玉树深寂寞,泉台千万秋。

感兹一顾重,愿以死节酬。

幽显倘不昧,终焉结绸缪。

县主吟诵好几遍,不禁又悲从中来,颇难自持。不一会儿,女仆们每人手中都拿一种乐器,静静在旁守候。其中一人上前对县主说:“总是谈论往事,难免使人悲切伤感。而且独孤公子刚到不久,怎么好彻夜相对啼哭呢?我请求充当使者,请耒家娘子前来作陪。”县主答应了,并告诉独孤穆:“将要来的是大将军护儿的歌妓,也是那时候被害的,就葬在近旁。”片刻工夫,耒家娘子被请来,长得也颇有姿色。于是大家一起奏乐,众人边饮便唱,十分欢娱。耒氏唱了好几支曲子,独孤穆只记得其中一首歌词是:平县中树,久作广陵尘。

不意何郎至,黄泉重见春。

耒氏歌罢,沉吟良久,说:“我与县主在此居住了二百多年,想不到今天还会有这么令人高兴的事。”县主说:“我只是因为独孤公子出自忠义节烈之家,所以才想见他一面,以慰我幽冥之中郁积二百年之久的忧愤情怀。我如今早已化为尘土,怎么可以让独孤公子受委屈呢?独孤穆听罢,便诵县主所作诗中最后一句:“求义若可托,谁能抱幽贞?”县主微笑道:“君子真是好记性。”独孤穆接着唱了一支曲子:金闺久无主,罗袂坐生尘。

愿作吹萧伴,同为骑凤人。

县主也唱一首作答:

朱轩下长路,青草启孤坟。

犹胜台上,空看朝暮云。

耒氏道:“过去萧皇后曾打算将县主许配给皇后哥哥的儿子,恰逢江都之乱,此事便耽搁下来。独孤家族也称得上豪门望族,又是忠义节烈之家,如今独孤公子与县主在一起,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。”独孤穆便问县主受封之地在何处,县主答道:“我生于仁寿四年,当时皇帝驾幸仁寿宫,因此得名‘寿儿’。第二年,太子即位,封我为清河县主。以后皇上移驾到江都,又改封我为临安县主。不过,因为皇后特别宠爱我,我便时常被留在宫中。”这时,耒氏插话道:“夜已深了,请独孤公子早早成礼,我到东阁奉候,天亮后再来拜贺。”于是,众女仆一起动手安排,众人饮酒调笑,所有仪式都与人间毫无二致。独孤穆喜滋滋进入洞房,却发现帐中县主气息奄奄,周身冰冷。县主伤心道:“我是死过之人,早已化为灰尘,幸亏与你有这段前世姻缘,因此得以死而不朽。”两人便又将耒氏请回。众人又一起像先前那样饮酒作乐。县主问独孤穆:“听说公子正打算去江都,不知何日能回?我有一事想拜托你,未知可否?”独孤穆说:“我死都不在乎了,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?”县主道:“炀帝已经改葬,而我却独居于此。如今近旁有座恶王之墓,此鬼时常上门捣乱,要强行聘我为姬妾。我出身在帝王之家,自然不能让凶鬼玷污。当初迫切想要见君子一面,正是因为这个缘故。君子将下江南,途中必然要经过这位恶王之墓;因为我的缘故,这位凶鬼必定会加害于你。淮南街市上有个道士王善交,他画的符,可以制鬼神。你若求得一张,便可逢凶化吉。”又说道:“我久居于此,心中终究不得安宁。君子从江南回来时,如能将我的尸骨带上,葬于洛北面的山坡之上,使我的魂灵能够经常与你亲近,永远有所依托,那是再生之恩了。”独孤穆听了,一一答应下来,并说:“迁葬之事,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。”三人继续饮酒,渐渐意兴勃发,县主便依偎在独孤穆怀中,唱道:露草芊芊,颓茔未迁。

自我居此,于今几年。

与君先祖,畴昔恩波。

死生契阔,忽此相过。

谁谓佳期,寻当别离。

俟君之北,携手同归。

歌罢,泪如雨下,衣襟竟被泪水打湿。耒氏也禁不住落下泪来,对独孤穆说:“独孤公子,请千万别辜负了县主这一番深情厚谊呀!”独孤穆于是唱了一支曲子,回答她们:伊彼维扬,在天一方。

驱马悠悠,忽来异乡。

情通幽显,获此相见。

义感畴昔,言存缱绻。

清江桂舟,可以遨游。

惟子之故,不遑留淹。

县主听罢,含泪道谢。独孤穆说:“谨以此曲相赠,作为我们永远相爱的见证。”不久,天色渐明,县主又潸然泪下,独孤穆也与她一起流泪。在座的耒氏及众女仆,纷纷上前向独孤穆辞别。

独孤穆出得门来,回头看时,却见身后空无所有。地面极其平坦,也看不见坟墓的痕迹。独孤穆当时仍恍恍惚惚,还没有从夜间经历的场景中挣脱出来。他在原地发了半天呆,最后终于清醒过来,当即将一株小柳树移植于此,作为标记。这时节,独孤家中正焦急地寻找他。过了几天,独孤穆来到淮南集市,果然遇见一位名叫王善交的道士,便向他讨了一张符。后来经过那位恶王的墓前时,果然有旋风席卷而来,对他袭击了好几次,直到他拿出王道士所赠之符,旋风才停止了。原先独孤穆并不相信有鬼神存在,到了这时才相信了,并私下将此事说给自己所亲近的人听。第二年正月,独孤穆从江南折回时,找到那棵柳树,就地挖掘,挖到几尺深,果然看到一具尸骨,外面只裹了几件衣服。独孤穆知她死于乱世,葬礼必定不会完备周到。回到洛后,他便大兴葬丧之礼,亲自写悼词祭奠她,并将她安葬在安喜门外。葬礼之后的一天,独孤穆在城外村庄内独宿时,县主又出现了。如对独孤说:“迁葬之德,万古不忘。我在幽冥之中,很久没有得到这般厚待了。万望公子永远铭记你我之间的情谊,使我在新居永享安宁。”独孤穆仔细端详,见她所乘之车及左右随从,个光鲜夺目。县主谢道:“这都是公子送给我的。请耐心等待,已卯年间,我们便可相见了。

”当夜她便留下与独孤穆同宿,天亮后才离去。

独孤穆自数千里之外为杨氏迁葬,又四处宣扬这事,因此似的亲朋旧友,无人不知此事。贞元十五年,一天早晨,独孤穆起床后,正准备出门,尔见几个人来到他家门前,说:“县主有请。”独孤穆自语道:“莫非真到了相见之日?”当夜,独孤穆突然去世。家人将他与杨氏合葬在一处。

李陶

常沂《灵鬼志》:唐玄宗天宝年(公元 ̄年)中期陇西人李陶,寓居河南新郑县。有一天,李陶在房中睡觉,感另有人摇晃他,不禁大惊而起。只见一个婢女站在床前,衣着容貎甚是美艳。李陶问道:“你从何而来,怎么这么突然?”

婢女说“郑氏女郎要来与你相见。”不一会儿,便闻到芬馥的异香。从西北角墙壁中出来一位美女,走到床前拜见。李陶心知是鬼,起初不跟她说话,这位鬼妇只得羞愧退下。鬼婢气得一再责骂李阔道:“你这村夫俗子,该这样对待人吗?让我家小姐白白受你羞辱。”李陶爱悦鬼妇的美色,于是哄骗鬼婢说:“你家小姐在哪里?我没看见,可再喊她出来。”鬼婢说:“我家小姐很重视和你的这段缘分,一会就要再来,你不要像刚才那样冷淡她,对她殷勤些。”一会儿,鬼妇又出来了,李陶赶快下床致敬,扶她坐在一块。片刻间,两人就亲亲密密,同床共枕起来。

鬼妇容颜美丽,是个绝代佳人,李陶对她深恋不已。留连十多天。竟足不出户。李陶的母亲屡屡使人前来传呼,而且亲自前来窥探。李陶恐怕母亲劝阻自己,所以干脆不理睬。鬼妇说:“你家叫你前去为何不理会?你可别替我惹下麻烦!”李陶这才去见母亲。母亲流着泪说道:“你是李家后代,莫非你现在有了鬼妇吧?”李陶以实情相告。此后半年,李陶一直留连新郑,与鬼妇厮守不去。后来,他要前去上都长安参选,只得与鬼妇依依惜别。

后来,李陶在长安患了重玻鬼妇在新郑已经知晓。她同鬼婢商量道:“李郎如今病重,怎么办?我俩一同去探望他吧!

”于是踏上去长安的路途。走至潼关时,被鬼关司所阻拦,过不去。正巧李陶的堂兄也是前去赴选经过这里,鬼妇鬼婢才得以随之过关。晚上,她们到达了李陶住处,相见欢悦无比。李陶问鬼妇道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鬼妇回答:“得知郎君病重,故而前来探视。”鬼妇取出平素炼就的妙药,和在一起端给李陶喝下。李陶很快便痊愈了。这一年,李陶被选为临津县尉。

他与鬼妇一同回到客舍。数日后,李陶将赴任,鬼妇推辞不往。

问其原由,鬼妇回答:“我俩缘分已尽,不能在一块儿了。”

说罢,凄怆而别。从此,李陶再也没有见到鬼妇。

张云容

《薛昭传》:唐宪宗元和末年,薛昭做平陆(今山西平陆)县尉。他平素以豪侠仗义自负,非常钦慕郭子仪和李邕二位名公的为人处事。有天夜里,薛昭在监狱值班,得知有名囚犯是因替母复仇而杀人,竟然慷慨以金相赠放其逃走了。县令将此事上告主管该监狱的观察使,观察使又上奏朝廷,将薛昭削职为民,贬往海康(今黄海沿岸一带)。敕令刚到,薛昭全不以家产为念,凛凛然技戴刑具而行。平陆地面有位自称田山叟的神秘人物,有人说他年届数百岁。这位老臾平素与薛昭最要好,眼见相知朋友获罪远行,便拦道摆酒,聊作饯别。席间,田山叟说:“恭君是侠义之士。脱人之祸而自己承担责任,你真算是荆轲、聂政一类的人物。我请求跟你一块走。”薛昭开始不应许,抵不过老友的一再请求,只得同意了。行至三乡驿(今河南宜县西),夜深时分,田山文当衣买酒,把押解的人灌得大醉,乘机对薛昭说:“现在你可以逃走。”两人携手溜出驿站,跑到荒郊。田山臾赠给薛昭一粒药,说是喝下它,不但可以消除疾病,还可断绝饮食。又告诫薛昭道:“此去不远,路北有片繁茂的树林,你暂且可到那里藏一下。不仅能逃过灾难,而且能得一美女。”

薛昭辞别田山里而行,果然来到一处古木修竹密密掩映着的宫殿,这里即是当年唐玄宗、杨贵妃住过的兰昌宫。薛昭翻墙而入,藏到左殿的西间房里。此时追捕的兵丁也来到了。他们东奔西走,四处寻找,也没见薛昭的踪迹,只得扫兴地离去了。入夜,月白风清,古殿静寂无声。忽然。薛昭听到窗外传来笑语声,一看,殿阶前来了三个美女。只见她们欢声笑语,坐到花垫上,手持名贵的犀杯,饮酒作乐。打头的一位美女以酒酹地道:“吉利!吉利!好人相逢,恶人相避。”第二个女子说:“如此良宵宴会,虽然有好人,又怎能容易碰到呢?”

薛昭在窗内听得明白,回想起田山叟对他说过的话,便毅然跳将而出,喊道:“刚才听见你们说好人难逢。我薛昭虽不才,暂愿充作好人之数。”三位美女大吃一惊,愕然许久才说:“你是何人,因何藏在此处?”薛昭以实情相告。于是,三美女请他坐到花垫南边饮酒。薛昭询问三人姓氏。年长的答道:“我叫张云容。”第二位回答:“我名萧凤台。”第三位说:“我名刘兰翘。”四人喝得痛快。酣醉之时,兰翘提议掷骰赌彩为戏。她对两姐妹说:“今夜佳宾相会,须有匹偶。我们掷骰子,谁胜了谁就与薛欢寝。”于是三人掷过一遍,云容获胜。

兰翘便拉薛昭坐到云容身边,并敬了两杯酒道:“这才真是交杯酒呢!”薛昭再拜,深表谢意,又转而问云容:“夫人是何许人?为何到了这里?”云容答道:“我乃是开元年间杨贵妃的侍女。贵妃娘娘对我甚为爱怜,常常命我在绣岭宫中独舞《霓裳羽衣曲》,还赠给我一首诗道:罗袖动香香不已,红叶袅袅秋烟里。

轻云岭山舞摇风,嫩柳池边初拂水。

诗成后,玄宗皇帝也有和诗,只是记不起来了。娘娘还赐给我双金扼臂。在众侍女中,我最受宠幸。那时,玄宗皇帝常与申天师(申元之)谈道法,我有幸与贵妃娘娘在一旁窃听。

我也多次侍奉天师茶药。天师对我也很怜爱,没人时我曾向他叩头求药,天师道:“我并非吝惜,只是你无福消受。你将不久人世,该如何是好呢?”我说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!”天师这才给我一粒绛雪丹,并对我说:“你服了这粒仙丹,死而不坏,只是应注意:棺木要大,墓穴要宽;口含真玉,疏落通风,使魂不荡空,魄不沉寂,有物拘制,陶出之所。此后百年,得遇活人交接,气接通,或许能获得再生,那时便可做地仙。”我在兰昌宫临死时,别人将天师的一番嘱咐奏明了贵妃娘娘。娘娘怜我,便命太监陈玄造主待安葬,尽按天师的话去办理我的丧事。如今已有百年了,仙师的预兆,莫不是应验在今宵吧?这也是缘分,决非偶然。

听完云容的一番交代,薛昭顺便问起申天师的相貌,竟与田山更的长相吻合。薛昭大惊道:“山叟即是天师,否则何以能委婉曲折地让我前来应验昔日的预示呢?”他又询问兰翘与凤台二人的身世,云容答道:“她俩也是当时有姿色的宫女。

遭到九仙媛的忌妒,不幸被毒死,葬在我的墓侧。她俩与我交游玩好,也非一朝一夕了。”此时,凤台敬请击席而歌,为昭、容二人饮酒助兴。凤台歌唱道:脸花不绽几含幽,今夕春独换秋。

我守孤灯无白日,寒云垄上更添愁。

兰翘和唱道:

幽谷啼莺整羽翰,犀沉玉冷自长叹。

月华不忍扃泉户,露滴松枝一夜寒。

云容也和唱道:

韶光不见分成尘,曾饵金丹忽有神。

不意薜生携旧律,独开幽谷一枝春。

薛昭也和歌一首道:

误入宫墙漏网人,月华清洗玉阶尘。

自疑飞到蓬莱顶,琼艳三枝半夜春。

歌唱完毕,听到鸡也叫了,知天将晓。三女子说:“我们可以回房去了。”薛昭撩起衣超然而行。起初疑虑殿中的门户太小,难以走过,等到了门前,轻身而入,也无妨碍。兰翘、凤台告辞往别处去了。薛昭与云容携手进卧室。但见灯烛荧荧,侍婢凝立,帐幄皆是绮绣,富丽豪华,如同贵戚家的摆设。昭、容二人同入罗帐欢会。薛昭甚是欣喜,如此连宿数夜,不知昏旦。云容说:“现今我的身体已复苏了。只是衣服破烂,需要更换新衣才能起床。我有金扼臂,你可用它到邻县给我换些衣裳。”薛昭有些害怕,不敢前去,说是担心被州县当局抓祝云容便说:“不用害怕!你把我的白绡巾拿去,一旦事急,用它蒙住脸,别人就看不见你了。”薛昭以为然。于是他走出三乡之地,卖掉金扼臂,为云容买了衣物。夜里回来时,云容已在殿门口迎接,并高兴地对薛昭说:“你只管挖开棺木,我当起身离开墓穴。”薛昭按她所说的挖开棺木,果然看云容从棺中复苏过来。回顾四周,帷帐不见了,只是一个大墓穴,到处摆置着冥器、服玩、金玉。薛昭只取一些宝器带出墓穴,携云容一同回金陵(今南京)隐居,至今尚在,容鬓不衰,大概是因为服了天师灵药的缘故吧!

刘子昂

(夷坚志):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,刘子昂任和州知州。

当时淮上之乱刚被平定。刘子昂独身在外为官,未带家眷。有一天,他看到一位美妇人在官舍中出入,便被迷惑住了。于是招那美妇人同宿,极尽男女之欢。如此历经数月之久。刘子昂因到天庆观朝拜,遇见一位老道士。老道士问他:“大人在外为官,没带家眷。然而神色枯槁,面容幽黑,似有妖气。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刘子昂起初隐瞒不答。老道士再三恳问,他这才说买了一名侍妾。老道士立即指出:“那她肯定不是人!

您的病情即将恶化不可治了。现在,我给您两张符,到晚上,您把它们悬挂在屋外,那鬼怪必不敢擅入。”刘子昂带着符回到官衙,依老道士之言,将符悬挂停当。半夜时分,美妇人来到,怒骂道:“我待你如夫妇情深,何方道士如此作恶。我去就去罢了,只是你不要忆念我!”刘子昂不能割爱,急忙起身扯下屋外悬挂的符,毁掉了。他始终也不明白这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怕那两张符。美妇人又留下了,两人和好如初。

数日后,老道士特地来到州府询问情况,望见刘子昂的模样,十分吃惊而又惋惜地说:“您这是不想活了!真是没办法,没办法啊!但即使如此,我也要请您亲眼看看真情。”于是,叫人取来几十担水,泼到府堂地上。有一块五六尺见方的地面,水至即干。老道士让人在此处挖掘,见一具硕大的尸首躺在土里,没有棺材及衣裳。尸首僵硬而没受损。刘子昂近前审视,正是和他夜夜同床共枕的美妇人。他立刻厌恶不已。但没过十天,刘子昂就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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